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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49部分阅读

个几天吧,包袱里是该妳处置交代的文件,该写该誊的,妳自己处置吧!」

    说完,两位中丞便离去了,留下虞璇玑独对一室寂静,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打开包袱,研墨援笔,填写各种文件,交代自己这些日子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最重要的还是魏博的状况。

    「可恶……都过了这么久了……」虞璇玑咬着牙,努力回想着到底都在魏博镇里看到些什么状况。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两个小吏拿来一桶灯油、油灯、火石、灯芯跟一床枕被,还有饮水跟夜壶,虞璇玑谢了一声,他们便离去了,并且从外面加了大锁。她点起灯来,混浊的油味隐隐浮在空气中,默默地咀嚼着冷馒头、饮着冷酒,胸腹间像是闷着一丛炉灰火似的。

    她当然明白李千里此时将她关押在此,无非就是要让她别出去惹事。但是她细思下午的事情,却不是想去惹事,而是想一头撞死……

    「任官十月,功业未建,先负百姓……」她低声对自己说。

    拿下帕头,解开发髻,任一头青丝披肩而下,她双肘支案,用力拧着自己的头发,微醺的醉意中,闪烁跳动的灯光似乎模糊了,微眯着眼,灯光似乎变得红了一些,鼻中闻到微微的焦臭、战场的味道。

    「是鬼吗?战场上死去的鬼吗?」她低声问,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也无力搏斗反抗,她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也许是鬼魂怯怯的脚步声,她喃喃地说:「你们来找我算帐了吗?因为我辜负了你们的期待,我这一辈子学的,都是应该保护百姓,我应该要保护你们的,你们受了冤屈,我应该要为你们伸冤……是大梁的官害了你们,理当由御史来处置,但是我听信了别人的话,害了任兄……连我自己也什么都不能做……」

    她乾笑几声,抬头望着黑沉沉的房梁,想起御史台流传的鬼故事中,就有一个是某个被冤枉的官员心知百口莫辩,乾脆以死明志,便上吊自杀。

    「去死……真的可以明志吗?」

    她望着房梁,想着徐州的沉冤与失散的百姓,再一想以太子为后盾、拥有强大人望的杜大帅,最后又想到李千里紧皱眉头的脸。前半生有许多事难遂己意,但是就算失望也不过是损己,本以为后半生可以好好地做点事,结果前面还是挡着重重难关,一个比一个资深的前辈,一个比一个权大势大的官员,这一层一层的缠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盘膝而坐,有如井蛙窥天一般,微张着口,傻愣愣地看着上方,心绪悲凉,突然一阵懊悔涌入心头,援笔写了几句,掷笔于地,蒙面大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腹中突然一阵翻搅,便松开腰带,正想下地寻个空桶去吐。却听得外面脚步急响,有人拍门也不知嚷得什么,锁链一阵声响,竟是那两个小吏带着钟中丞奔进来。

    三人见她手中提着腰带,都瞪大了眼睛,那两个小吏连忙把她一左一右架着,往外拖去,虞璇玑连忙大叫:「干什么?」

    「虞里行!妳不能寻死啊!」

    「谁说我要寻死了?」

    那两个小吏也不答话,架着她绕过回廊,直来到推事院正院。却见正院灯火通明,两个小吏撞开其中一扇门,就把她往里面一扔,里面本有声响,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禀台主,不出钟中丞所料,虞里行适才正要上吊!」

    虞璇玑原本还有三分醉意,一听这句,整个就被吓醒了,一抬头,竟见上首不只坐着李千里、韦中丞,还有韦尚书、李贞一跟好几个身穿紫袍的官员,大家都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她。

    「没这么夸张吧?」韦中丞首先说。

    「似乎是真的……连绝命诗都写了。」钟中丞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手上拿着虞璇玑刚才写的纸:「昔为出山云,今做入笼鹤,笼中鹤憔悴,山间云飘泊……」

    「这不是什么绝命诗啦!」虞璇玑大惊,心知这下误会大了。

    无奈众人或摇头叹气、或露出不屑之色,韦尚书半真半假地说:「璇玑啊,大好的青春,何苦为这事想不开呢?」

    「太老师,学生绝对没有想不……」

    「出来。」李千里打断她的话,三两步上前来,随手一提便将她拎出门外,顺手用力摔上门。半提半抱地把她带到隔壁的房间,一脚踢开门,把她放进去后才拴上门,房中一片黑暗,却见他一晃火折,点亮房中的油灯,似乎是熟门熟路。

    「台主……」

    「是夫君!」

    「哦……那个……」虞璇玑站在门边,见他猛地回身瞪她,一抿嘴,才说:「我绝对没有不想活的意思。」

    「我知道。」李千里说,但是眼睛微眯,显然心情颇为恶劣。

    「那你生气什么?」

    「我不喜欢妳散发的样子让人看到。」李千里说,说完,嘴巴抿得死紧。

    「什么?」虞璇玑一摸头上,难怪头皮突然觉得这么凉爽,原来是没扎发髻,尴尬地抓了抓头:「我这就梳。」

    「过来。」李千里说,回身坐在榻上,竟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扁木匣,打开,里面是梳子跟篦子,是男人们用来理鬓的:「坐在脚踏上。」

    虞璇玑依言坐下,李千里挪了挪身子,让她坐在他双膝之间,她的肩膀刚好倚着他的膝盖,虞璇玑突然一笑:「我||乳|母从前也是这样给我梳头的。」

    李千里没有说话,沉着脸,用梳子把她的头发拢成一束,提到头上后再用篦子细细梳好,随后将头发弯了一弯,打成个结,拿下自己的帕头,拔下一根短短的白玉簪,固定住她的发髻。

    「转过来。」李千里说,虞璇玑侧过脸,见又拿起篦子,往自己鬓边梳了几梳,用自己的将她鬓边有些蓬松的细发梳齐了。

    虞璇玑闻到藿香油的淡淡气味,是男性官人们用来掠鬓的发油,她正想说话:「我……」

    「徐州的事,已经不是妳一个人的事。如妳所见,朝廷中大大小小的派系都想知道杜君卿的动向,这事已经无法由妳、或者由我来掌控,徐州这案子要追究或者不追究,都要看朝廷里头怎么协调。妳就在推事院里待几天,出了推事院,一切当没发生过。」李千里说。

    「这是什么话!」虞璇玑回过头,瞪大眼睛:「这是我的案子!」

    「妳是关东河北里行,这案子属淮南河南,一开始就不归妳管。妳不过是奉我之命,稍微照看一下淮南河南的状况,有什么状况还是应该先报与淮南河南监察让他们处理。但是我认为他们有偏袒之嫌,所以这个案子的所有证据,由我加印封存,总之,已经与妳无关。」李千里斩钉截铁地说,脸色十分凝重,虞璇玑从未见他露出这样沉重却冷漠的表情:「妳直接回去那房间,没有命令,不要出来。」

    虞璇玑盯着他,突然觉得他变得很陌生却又似曾相识,她无法对着这个李千里喊『夫君』,微一沉吟,郑重地问:「台主,既然要权衡朝廷派系,所以徐州的事,你是不管百姓是否冤屈了?」

    李千里脸上微微一动,表情突然显得狰狞,一咬牙说:「我是顾不得了。」

    房中一片死寂,虞璇玑也咬着牙,紧盯着李千里,半晌,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冷冷地问:「台主,你不解释吗?甚至不试图做点努力吗?」

    「我挑的担子,是整个梁国。」李千里毫不犹豫地说,伸手将虞璇玑稍稍挪开,像搬开一个绊脚石,起身而去,走到门边时,他说:「为了大局,总是有人要牺牲。」

    在他身后,传来虞璇玑悲愤的声音:「我嫁的夫君,不是一个会抛弃弱小攀附强者的两头蛇!」

    李千里回头,看见虞璇玑脸上滑下两行泪,而他的表情刚硬如昔,他走近她,伸手将她拥在怀中,紧贴在她耳边说:「我从前不能抛弃弱小,正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我的手只能捧着这些弱小百姓,却不能将天下拥入怀中!妳是我的妻子,在政治上也应该是我的追随者,我走过的冤枉路,妳就不该再走,狠下心吧!忘记徐州的事,妳该做的是好好留在御史台,完成妳在魏博的工作。」

    说完,李千里放开她,转身离去。虞璇玑愤怒地望着他关上门,紧握着拳头,她咬着牙,一拳捶在门框,怒吼了一声:「去你娘的御史台!」

    ※※※

    三天后,虞璇玑终于被放出御史台,回到关东监察房,牛监察一一与她核对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魏博事略,事情告一段落后,牛监察说:「田大帅辞了官,听说要举家迁到邠宁一带,那八千家军也已经打散,看来是真的要从魏博连跟拔起了。」

    「能够全身而退保存家门,也不是坏事。」虞璇玑轻轻地说。

    牛监察觑了她一眼,斟酌着说:「璇玑……我有件事不明想问,希望妳不要以为我是管人闲事。」

    「牛兄请说。」

    「台主过几日就要去职,妳……怎么办?」

    虞璇玑一怔,她完全忘记这事:「这么快?不是说三个月吗?」

    「我想是太子等不及要赶台主走了,昨日旨意已下,台主便召开台会,说他已接了安南都护一职,让大家要坚守岗位,不要惊慌,一切有二位中丞作主。只是妳没出现,所以我不知妳是跟着台主去安南呢?还是留在西京?」

    「我也不知道……让我想一想吧……」虞璇玑说,低着头,一时间思绪万千。勉强打起精神,对牛监察说:「牛兄打算什么时候去关东巡察?」

    「大概也就是半个月内。」

    「带着果儿去吗?」

    「他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关东,十分劳累,我想他应该会想休息一阵子……」牛监察说,见虞璇玑若有所思,又说:「如果他想去,那自然是最好了。」

    虞璇玑偏了偏脸,一点头,嘴角微弯了一下,又恢复了那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出去一下。」

    她出了御史台,与门房说是去兵部,过了尚书省却不停,一路往东,最后竟来到东宫官厅附近。她站在东宫大门附近观察,见往来的官吏并没有递出勘合,便吸了口气,双目直视、将手拢在袖中,就往东宫大门走去。

    门房见她是个生面孔,本来想拦,却见她昂首直入,想着大约是哪个不常见的正字官,也就没拦着。她避开了门房之后,才又问了一个小吏,直来到弘文馆门口。

    弘文馆虽名为馆,其实是由正中的正馆与旁边的副本书库组成。正馆是一座双层坡顶组成的长方型殿宇,黑色的瓦与深色的漆让正馆显得有些幽深。虞璇玑来到门房,轻声问:「请问,萧玉环萧校书在吗?」

    门房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半晌才古怪地一笑:「官人是萧校书什么人?」

    「同年好友。」

    「是在外地任官吗?」

    虞璇玑觉得有些奇怪,心知不能自曝是御史,便含糊地说:「这几天才回京。」

    「难怪不知了。」

    「不知什么?」

    门房笑了笑,指着北边说:「萧校书不在弘文馆了,若要寻她,请去左春坊。」

    左春坊就是东宫的门下省,虞璇玑不太明白为什么,问了几次都不得要领,只得按着指示过去,去了之后正要去问萧玉环,却见她皱着眉走出来,便喊了一声:「玉环!」

    萧玉环、或者说是崇昌郡主一听这声,转过头见虞璇玑一如往昔的脸,一时间百感交集,上回相见不过就是半年前的事,那时,她们执手作别,心中毫无芥蒂,她一心只希望虞璇玑能平安回来。

    而今,虞璇玑回来了,依然是当初那个虞璇玑,只是不管在政治上还是感情上,都已经不再是离开西京的虞璇玑,正如她也已经不是萧玉环……崇昌郡主无奈地微笑:「姊姊。」

    「我去弘文馆,他们说妳到这里……咦?玉环,妳怎么没穿官服呢?」虞璇玑看着崇昌郡主身上的襦裙,虽不是什么很少见的锦缎,但是看着也都是新作的官绫。

    崇昌郡主低着头,叹了口气,欠身一躬:「姊姊,我不是萧玉环。」

    「什么?」

    「我本来的名字是萧玉瑶……」崇昌郡主说到后来,声音渐轻:「我是太子长女,原本的封号是持盈,现在改封崇昌……」

    虞璇玑眨了眨眼,微张着口,一口气提上来却又松了,微微低眼,再抬起头来时,脸上还是微笑着:「原来如此。」

    两人之间像是一下子罩下了一层纱帐,对望着,却说不出话了,半晌,崇昌郡主才说:「姊姊找我……什么事呢?」

    虞璇玑张口,舌尖却抵着牙齿,便抿了嘴,微微一笑:「想妳了,来看看。」

    崇昌郡主笑了,有很多话想解释,但是说不出口,只能说:「听说老师过几日就要前往安南,姊姊呢?」

    「妳知道我们的事了?」虞璇玑问,崇昌郡主微笑,却隐隐有着遗憾,虞璇玑轻声说:「这事,我本打算慢慢跟妳说的……」

    「老师向陛下禀告婚事的时候,我也在场……我懂他的心意,这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过了这些日子,崇昌郡主已经豁达,失望之后,她也逐渐在怀疑自己对李千里的心意是真心还是盲目的崇拜,她一掠发鬓:「那么……姊姊这次回京,是要与老师同赴安南了?」

    「我心中还悬着一些事,若是去了安南,只恐对不住托事之人……」

    崇昌郡主目光一黯,看了看四周,低声说:「姊姊,接下来这几个月,朝中只会更乱,老师名为贬谪,其实也是国老与皇祖母有意保全。西京已经都知道姊姊是老师的夫人,若留在京师,恐怕要被陷害的。」

    「我已经知道人心险恶了……」

    「我倒是很想让姊姊留下来,若是妳能在我身边,我就安心多了……可是东宫这边……」崇昌郡主说了半句,便深深地看了虞璇玑一眼:「姊姊还是避开得好。」

    虞璇玑有点哀伤地看了崇昌郡主一眼,她想起了同赴考场时,两人笑着说了一堆李千里是混帐王八黑心死鳖的话,不过是两年前的事,那时的萧玉环不会欲言又止、那时的虞璇玑也不会有口难言,她凝视着崇昌郡主,半晌才说:「欸,我记下了。」

    崇昌郡主偏过头,叹了口气:「姊姊,我真讨厌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想来,当这个官,还不如作个白衣士子自在。」虞璇玑说。

    「我私逃出宫,为的也就是一个布衣的生活……」

    「昔为出山云,今是入笼鹤……」虞璇玑一躬身,转身离去,背对着崇昌郡主,她轻轻说:「玉环,妳也要小心哪。」

    崇昌郡主点点头,目送着虞璇玑离开东宫。

    走到承天门街,那条笔直的大道通往整个梁国的核心,虞璇玑面对着承天门的方向。从前只知道这条路要走到底是件困难的事,如今,她隐约看见这条路上的荆棘,也知道这是一条必须要走的路……

    「妳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嗓音传来,午后的阳光热得灼眼,大官小吏大多躲在官署内暂避,紫袍官人中,只有一人还能受得了这样的酷热,正所谓狗嘴吐不出象牙,紫袍狗官问:「妳没事吧?」

    虞璇玑偏过头,嘴角微微地弯了弯:「这点太阳,晒不死我,只是想休息一下而已……」

    「休息就回御史台去,这里也没个凉棚,站久了会出人命的。」

    虞璇玑飘忽地一笑,李千里眉头一皱,却听她说:「夫君,我不想回御史台了。」

    李千里走近几步,深深地看着她:「灰心了?」

    虞璇玑对他一笑,笑得灿烂,摇摇头:「我不是小孩子,不会因为这样就闹着不干,路是我自己走的,怨不得人。我只是想休息一阵子,想一想我该怎样把这条路走下去。」

    「妳能这么想,是最好了。」李千里点头。

    「你那天在推事院与我说的话,我想了几日……」虞璇玑说,定定地望着李千里,突然话题一转:「黄粱一梦……如果说宦途是一场梦,我们想做的事,就是梦中的梦吧?小的梦中梦醒了,就再做个更大的梦……所以我猜,你是不是在做一个比御史台更大的梦呢?」

    李千里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半晌,转向承天门的方向,在炽热的阳光下,承天门后的太极殿闪闪发光,他眯着眼:「我确实在做一个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