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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29部分阅读

的来意,可以不见面,也可以拒绝他。但同为浙省人,连一句婉转或者宽慰的话也没有,就差摆明了说“老夫肯定不管你父亲,你就死心罢”,这冷漠生硬的态度确实很让方应物齿冷。

    所以说如何回绝别人也是一门学问,回绝的不好就容易得罪人。邹尚书这次回绝的就太过于冷酷无情,没有一丝温暖,让当事人不舒服。

    方应物从黄掌柜嘴里得知这邹尚书官声还是挺不错的,但与实际生活却是两回事。

    官品不等于人品,邹尚书肯定是要躲事,彻底指望不上了。方应物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句,不愧是“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里的一个!

    其实方应物吐槽出的这句谚语里,邹尚书躺着也中箭了。历史上泥塑六尚书这种说法几年后才出来,当时礼部尚书是周洪谟,而在那时邹尚书早已致仕回家了。

    既然见不到邹尚书,方应物又去找第二个目标,也就是谢迁谢状元。此人虽然官位不大,但身份清贵,声望也高,还是值得去拜访的。何况自己父亲在翰林院为庶吉士,与谢迁又是同省,说不定会有什么交情。

    黄掌柜知道邹尚书这等高官住宅,却不知道谢迁住在哪里,因而方应物便直接去了翰林院拜访。

    翰林院位于皇城的东南,占地面积不算小。

    立在翰林院大门外,即便以方应物的心气,看看自己身上所谓的“青衿”,也感到有几分渺小。

    这是一道很简朴的大门,不过门内是士林华选,门外是凡夫俗流,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如果将秀才比作上辈子的高中毕业,那么翰林院里就相当于博士了,而且是随时可以转化为宰辅的博士。

    在大明体制中,翰林院被看做内阁设在外廷的机构,而内阁则被视为翰林院驻在宫中的办事处。

    方应物不禁想道,父亲年初荣登皇榜,考选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从这道门进进出出时,想必也是极其意气风发的罢。

    在别的衙门,往来办事的人多,外人是可以进入大门并直达前堂的。但翰林院却有几分不同,不许闲杂人等进大门,于是方应物被门子拦住了。

    翰林院处处与众不同,就是门子也比别家牛气。却说这门子傲然的打量了方应物几眼,很快做出了判断,“要么,你拿出书信,可以替你送进去;要么,你就在外面等待,等你要找的人出来。”

    方应物与谢迁素不相识,哪有什么书信,现写也来不及。不过他灵机一动,想起商相公的儿子商良臣也在翰林院里,便从怀中取出信件,“这是商编修的家书,烦请送与他。”

    商良臣虽然也是翰林,但为人太低调,名望差了些,而且又是前首辅的儿子,身份略敏感。所以方应物很体谅的并不指望他来帮助自己,还是将希望放在了名声更响亮的谢迁身上。

    不过可以先通过商良臣与里面搭上线,然后再考虑其他罢,方应物如此想道。

    没过多久,门子出来回答道:“商先生去宫中侍班了,不在翰林署中,信件还请你收回。”

    方应物闻言很失望,长叹一口气,今天真是诸事不谐,出来拜访太不顺利了。

    他没心情在翰林院大门外继续等了,谁知道谢迁什么时候出来?就是出来了也不认识,反而显得冒昧。

    奔波一曰,一无所获,方应物算是亲身感受到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办事有多难。

    回到会馆中,却发现昨曰被自己戏耍过的娄天化在房间外等候。

    对此方应物还是挺意外的,打趣道:“我还以为你黄鹤一去不复返了,没想到还会回来!失敬失敬!”

    娄天化没好气道,“不是只有方公子你是读书人,在下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岂能言而无信!今曰跑了一天,打听出一些令尊的消息。”

    和白天受到的冷遇相比,方应物产生了些许“仗义每多屠狗辈”的感觉。他立刻拱拱手,“多谢,愿闻其详。”

    娄天化却住口不言,摸了摸肚子道:“在下今曰粒米未进”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破局之道

    方应物对着娄天化注目良久,这厮到底是真的为人言而有信,还是特意跑过来蹭饭吃的?

    话说方应物从淳安县出来时,卖了三亩地,又提前收了租子,凑起三十多两银子。到了苏州府,王老大人赞助了些,在常州府,又找邓同知借了点。

    如此经过一路花销,现如今手头约摸还剩四十两,这就是他在京城的全部活动经费。办大事不够,使小钱有余。

    还好会馆这边感念父亲忠义,允许他赊账,所以管娄天化几顿饭还是能管得起。

    方应物便吩咐方应石跑腿去,叫些便宜酒菜送到房间里来,而他与娄天化坐下细谈。

    而娄天化眼见晚饭有望,便一五一十将打听来的消息说出,想说了朝中动向,“如今朝中诸位老爷们对令尊的事情大体上是很沉寂的,尤其是部院大员们,个个默不出声。

    不过科道言官倒是有声的,不过零零散散的奏疏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响。但总体上还是士气不振,据说是西厂汪太监这半年多来摧折士气的缘故,至今还未恢复。”

    方应物点点头,娄天化所言不虚,看来也是用心打听了的,说的这些与他印象中的成化后期政局生态颇为相符。那就是:高层集体混日子,而科道和中低层却时有敢言声者,勉力维持一股正气不散。

    娄天化又道:“至于令尊在诏狱中,暂时还算安稳。”

    这也是方应物比较关心的事情,连忙问道:“此话怎讲?诏狱之中,如何安稳?”

    “管镇抚司诏狱的吴佥事虽然是武官,但却喜欢舞文弄墨,对文人士子甚为优容。所以他对下了诏狱的大臣向来宽厚。

    此外管锦衣卫事的指挥使袁大人也是谦厚人物,不像前两任那般凶暴。所以有这两位在,令尊没有大吃苦头,只是囚禁牢笼不的自由而已。”

    听到父亲不会太受苦,方应物便放了心,又仔细询问了诏狱的状况。娄天化虽然对方应物的关注点很奇怪,但还是有问必答。

    送走娄天化,方应物陷入了沉思。在父亲这件事情上,朝廷貌似是一潭死水。偶有微澜而已,但这是众人不关注么?

    肯定不是,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被关注?连远离庙堂的会馆黄掌柜都知道此事,并称赞一声“忠义”。

    总而言之,自己一定要破局!如今别人都不可靠。一个个都装聋作哑,所以也只有靠自己了!

    不过经过今天白天的遭遇,方应物又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在京城大人物眼里,自己太人微言轻了,甚至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那么拿什么去破局?那么又应当如何争取到参与的权利?

    苦就苦在,如今一无人情。二无钱财,可谓是一穷二白,凭什么去参与?

    难道用老办法,先拿诗词去刷名气。有了名气再进行下一步?

    但这需要时间来沉淀,除非遇到天时地利人和,像苏州府那样直接灭掉了祝枝山三人组,否则哪有这么容易一夜爆红!

    更何况诗词只是陶冶情操的小道。与政坛风云半文钱关系也没有。就算他把纳兰性德王士祯黄景仁龚自珍赵翼袁枚等等的大作全都抄出来,最多也就变成一个才子。那又能撼动什么改变什么?

    方应物在屋中想了一个时辰,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又嫌屋中憋闷,便到了院中来回踱步。

    不经意间,他抬头望见了月亮。不知怎的,想起了在家乡时,月下屋顶上悟道的事情,悟到的核心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灵光乍现,仿佛摸到了什么。人情和银子,都是利,自己手里无利,那什么去喻于人?

    因而还是要从君子喻于义方面去琢磨,如果能抓住一个大义,让所有人都不能不承认的大义,那样自己就不再是被忽略的对象了!

    就好比父亲,虽然下了诏狱,别人也许会迫于形势沉默,除去毫无廉耻到极点的小人,没有人说他是错的,这就是一种无可否认的大义!

    何必去靠诗词小道,如果自己也有一种类似的大义,凭借自己还是自由身的优势,就可以迅占据舆论高地!

    方应物隐隐约约的好像就差一层窗户纸要捅破了。父亲的大义是忠,自己的大义又在哪里?

    想到父子关系,方应物感觉距离答案更近了一步。常言道,忠臣之家必出孝子,忠孝并称,父亲是忠臣,自己就该当孝子。

    没错,就是这个!方应物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的大义就是孝!

    国朝标榜的是以德治国,以孝治天下,又是百善孝为先,朝廷百官谁敢说孝字不对?

    父亲忠义在前,自己孝义在后,只要把握住情势,让自己成为绝对的道德典范,变作“孝”的象征,那么何愁不能把握舆论!

    想透了这点,方应物顿时思路如泉涌,破局的机会,就在这里面了!

    大方向定下,剩下都是细节问题了,关键就是要围绕如何表现出“孝”字来进行。

    先,父亲坐了牢,孝子就该表现出替父坐牢的姿态,连代父受苦都不肯,还谈什么孝?

    对国朝体制熟悉的方应物当即想出两种路数,一是敲击长安西门外的登闻鼓,然后为父鸣冤,同时请求在案子结束前代父坐牢;二是去通政司衙门,上书为父亲辩解,并表示要代父坐牢。

    经过考虑,方应物否决了敲击登闻鼓的法子。这个举动太激烈了,完全没有回旋余地,所以还是采取上书的形式。

    从太祖时朝廷开了通政司,专门负责朝廷公文收,并且允许天下军民直接上书,除了秀才之外。但涉及到孝字,所以方应物方秀才去通政司上书没有问题的。

    但去通政司衙门上书也有问题,通政司文牍繁多,普通人即便上书也很容易淹没在公文的大海里。

    不过方应物立刻又想出个解决办法,自己可以风雨无阻的每天去上书一次,那样想不引起关注都不行了。

    顺着思路想下去,方应物主意越想愈多——

    每天去通政司上书后,然后到锦衣卫衙门外,请求与父亲见面,若能挨几顿打,更是值得了。

    还有,要准备一批诗词歌赋,适当时候扔出来造势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难怪正不压邪!

    方应物心里也很清楚,公开出头造势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别的不说,如果传到天子耳朵里,一时性起连他自己也打下诏狱去,那还会有谁来救他?

    但是当前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方应物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完全没有任何其他办法。想救出父亲,容不得他瞻前顾后。

    其实以方应物的两辈子读书人性格,更喜欢智珠在握的黑箱作业、幕后操盘,而不是赌博式的抛头露面公开博同情。不过这次万般无奈,也只能厚着脸皮上阵了。

    与敲登闻鼓比起来,还是去通政司上书更体面、更有尊严一些,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了去通政司上书的重要理由之一。他是士人,不是平头百姓,击鼓鸣冤拦街告状之类的事情太掉身价。

    却说这日上午,工部尚书张文质下了早朝,来到通政司衙门坐衙理事。不要以为张大人老糊涂走错了地方,他虽然年近六十,但可不糊涂。

    张大人的官衔虽然是工部尚书,但这是加官虚衔,表示享受正二品待遇。外面尊称一声大司空,实际职务还是署理通政司。毕竟通政司位列九卿,地位较高,以尊官向下兼任也是常见的。

    张司空坐在堂上,悠悠哉哉的先品了几口新茶,然后不急不缓的等待下属来汇报工作。

    通政司里都知道老大人喜欢喝茶的爱好,所以等张老大人进了屋后,又给他老人家留出了一刻钟品茶时间,然后这才陆陆续续的鱼贯而入。禀报各项事务。

    通政司右通政赵侃捧着一封文书,脚步匆匆的迈入了通政使大堂。对张文质道:“今日有地方生员一名上书,请司空过目。”

    张文质闻言不悦。不耐烦的埋怨道:“太祖法令,天下军民皆可上书言事,惟独生员不可,退回去就是,拿来与我看作甚?多此一举,你连这些都不明白么!”

    赵侃详细解释道:“此乃淳安士子方应物所上,专为言其父亲之事,其父就是上个月下诏狱的方庶常。所以下官不敢做主,请司空裁断。”

    张文质接过文书。先是沉思了片刻,然后才展开看,入眼见是:

    “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此语至当,真见古人之心。常存此心,自不见直言得罪有毫发之可矜负也。但天下人公共大事,臣父一肩担尽

    臣不能救父于雷霆之中,亦不能侍奉于左右,惟愿以此身相代”

    简而言之就是两段意思。一段是圣主忠臣都没错,各尽其责;另一段是请求替父亲坐牢受苦。

    看完后,张文质叹道:“以身代父,是为尽孝也。我等位居通政,不能阻塞言路,亦不可不许人尽孝。将这封连同其他奏疏。一起送进宫中文书房罢。”

    赵侃犹疑道:“只怕惹得其他人不高兴。”他说的这些其他人,当然指的是被方清之弹劾的那些人。比如阁老。比如权阉,比如受宠的僧道方士。可能还有不可一世的万贵妃。

    张司空又仔细看了一遍,“无妨,文中没有什么多余内容,没有像他父亲那样弹劾一片招人怨恨,满篇只谈忠孝而已。若连这都要阻挡,那传了出去,我等岂不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张司空很明白,方清之这件事,虽然朝廷中人嘴上不说,但关注度并不低,只是暂时没有人公开掀起来。

    为难之处在于,如今道消魔涨,文臣气势大弱,在天子心里根本没有面子。如果为方清之说话,有可能火上添油触怒天子和一群被弹劾的小人,从而毁掉自己前途命运;如果落井下石,那名声也就臭了,最后只能暂时沉默以对。

    而方清之儿子赶赴京城为父上书,等于将事情公开化,这是一个敏感的信号。他其实请求的是早日了解此事,是贬是谪还是官复原职,要早出结果,不要拖延日久、人心不定。

    张文质只想安安稳稳当他的二品官,并不想掺乎这种事。若是压着这封奏疏不放,被有心人故意解读起来,有嘴也说不清。反正这方应物的奏疏中没有明显犯忌讳的事情,他只做个二传手就好,还是让宫中去决定罢。

    按下这边不提,却说方应物到通政司投了奏疏,随后就去了距离通政司不远的锦衣卫。

    虽然锦衣卫衙署位居皇城之南,地方并不偏僻,但却门可罗雀,门前胡同也是人迹罕至。若非情不得已,谁愿意从这里过?

    方应物走在锦衣卫胡同里,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是骗人的。一边祈祷锦衣卫官校不会像电视电影里那么凶残,一边又想着如果被凶残了也未必是坏事

    在大门前,列着两排站班官校,人人身着统一制式的红袄,腰间也挎着统一制式的宝刀,并悬挂着木质腰牌。

    十几双原本百无聊赖的眼睛突然来了精神,齐刷刷的射向方应物这个不速之客,仿佛看到了珍稀动物一般。

    方应物隔着一丈远,对着领班拱拱手,“在下淳安生员方应物,听闻家父在诏狱中,心中牵挂,还请校尉通融,叫我父子相见以全天伦。”

    没人出声理睬,两排锦衣卫官校仍旧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方应物叹口气,咬咬牙跪在了锦衣卫大门外,对着衙署连续磕了三个头,此后便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门前的领班校尉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跪在这里作甚?”

    方应物答道:“恨己无力,不能膝前尽孝,唯有在诏狱门前画地为牢,陪伴父亲。”

    那校尉心里同情,叹口气便任由方应物跪在门前不管了,只要他不挡路就好。

    虽然苦不堪言。但方应物心里默念各种史书素材,硬是神游物外的坚持了一日。直到傍晚时。这才摇摇晃晃的起身,腰酸背痛不提。膝盖几乎都不能直立了。

    强打精神,高声口占一首道:“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父亲报国恩,儿作忠魂补!”

    可惜周围没有百姓群众围观,一声叫好也没有。此后他踉踉跄跄的出了胡同,在方应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