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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29部分阅读

    实在微妙的很。

    一方面,有不服气看笑话的潜意识;另一方面,根本不相信方应物能办好这么繁难的差事。开国一百多年,苏州历任贤臣不知多少,没几个人能真正解决钱粮问题,方应物又何德何能?

    从年纪看,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从观感看,方钦差也不像是深沉稳重的人。若真傻乎乎的卖力气跟着方应物干,最后要是搞砸了锅,那不是自讨苦吃么?别功劳赚不到,反而把自己栽进去!

    闲话不提,只说方钦差在宴请结束后,进入角色那是相当的快。在第二天,便雷厉风行的发文到苏州府府衙,命令苏州府各县清点拖欠钱粮数目,并统计田地一百亩以上的户口情况。

    这公文不是开玩笑的,也不是方应物酒后胡言乱语,上面盖着钦差关防大印,是非常正式的指令。

    李知府心里异常不爽快,感觉方应物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因为在自己已经表态说这不妥当,需要进一步磋商才好,可是方应物还要强行发文过来。简直霸道的岂有此理。

    钦差虽然是钦差,但他李太守也是堂堂的绯袍四品知府。做官资历比这嘴上没毛的年轻人不知深了多少,起码也要有点尊重前辈的样子罢?

    就算要推行公事。那也要两边事先酝酿协调妥当了,然后才好正式行文,哪有二话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下命令的道理?

    最后李知府看透了年轻钦差的小伎俩,这绝对是想故意立威。不过即便如此,苏州府也没必要硬顶着,地方公然对抗钦差,那是很犯朝廷忌讳的。

    所以府衙很麻利的将钦差行文发给了各县,登时便将各县惊动起来了。

    却说苏州城东十里有个沈员外,家道殷实。颇为富足。除去本乡良田之外,还在城里有铺面,在附近十里八乡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富户。

    当然沈家最有名的还是沈员外的女儿,才貌双全远近闻名,只是在乡间一时难以寻得良配。所以沈员外一直琢磨,是不是要举家迁入城中居住?一来城里比乡间繁华热闹,二来城里年轻才俊多,可以为自家女儿物色一个好夫婿。

    最近沈员外铺子买卖赚了一笔钱,他便又从乡人手里买了十亩地。然后来到长洲县衙办地契手续。

    县衙里有个小吏是沈员外的族人,排行第六,人称沈老六。在这沈老六引领下,手续办得极为便利。最后顺顺当当的盖上了知县大印,这桩土地买卖就算正式生效了。

    午间时候,沈员外摆了一桌酒。宴请那沈老六。席间两人说起闲话,沈老六想起前几日看到的公文。便与沈员外说笑道:“老哥你还敢买地,你没听说最近城里来了个大钦差么?”

    沈员外很不明所以。“六老弟你这话从何说起?钦差与我又有何干?”

    沈老六哈哈一笑道:“那钦差发了公文,要点检一百亩田地以上的人家。若我没记错,老哥你今天收了这十亩地,怎么也够一百之数了罢?”

    沈员外连忙问道:“这钦差想作甚?”沈老六嚼着豆子,随口道:“那谁知道?我们与钦差又不熟悉,说不定是想劫大户。”

    沈员外略微慌张,他们沈家虽然家境还算殷实,但却没有官绅顶门梁,不算正经的士绅。每每遇到这种时候,他们这种介于贫户和士绅之间的人家,往往就是最倒霉的一批。

    沈老六看沈员外脸色不好看,便放下酒杯,宽慰道:“你且放心,钦差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肯定弄不起来的。”

    “府衙转这道公文只是单纯的转发而已,没有任何详细部署和督促,也没有定下完成期限。难道你还不明白府衙的意思这事儿是钦差自己拍脑袋决定的,不用太积极。

    反正这钦差是督粮钦差,估计最多也就做到年底,不可能久任苏州。公门里的门道太多了,拖上几个月他就走人了,还用担心什么?”

    听了沈老六的解释,沈员外微微放下心来,看来本地官府还是站在地方这边的。

    如同沈老六所言,虽然衙门没什么实际动作,用最消极的态度应付钦差的命令,但消息却包不住。传出去后立刻让苏州府各县议论纷纷,问题只有一点,钦差大人统计一百亩以上的人家作甚?

    不得不说,钦差大人的这道命令实在太可疑了有点头脑的人都忍不住要猜测,莫非钦差大人为弥补朝廷钱粮缺口,动了杀大户的心思?

    这不是没有先例,洪武爷的时候就在苏州府干过,还出过一个外号叫“陈烙铁”的酷吏太守。从广义上说,苏松远比其他地方赋税重这种现象其实也是朝廷杀大户的表现。

    一时间在府县里,尤其是大户人家很有点人心惶惶的样子,像东城外沈员外这样的不止一个两个。不过钦差不管不顾,府县衙门自然也懒得宣讲辟谣,听之任之。

    方钦差仿佛毫不在意,又发出了第二道公文,这次是公开张挂的公告。在公告里,方钦差劝说府内富户,要识大体顾大局,主动捐输米粮,代乡内贫户补缴赋税

    “贫民凶年朝不谋夕,日受追呼敲朴之苦,亦有背井离乡者,甚可怜悯。劝诸富户敦仁让之风,顾族党比闾之好,全同井相周之义,各量赀捐输以急公上。贫者既受尔等推解之恩,官府亦解燃眉之急,上下得共休息,不亦美乎?”

    如果说前面第一道公文是议论纷纷,第二道公文引发的后果就是哗然了。

    一个名望好、深得爱戴的地方官发出这种告示,民众出于信任心理,自然不会多想什么,也不会过度解读。

    但方应物在苏州府没有什么民心可言,甚至还是被苏州府舆论所敌视的对象,当前的氛围又十分敏感,民心正在疑神疑鬼

    这种情况下,方应物发出告示,难免就要引发各种负面联想和解读了。看到公告的大户们忍不住要想,这是钦差大人先礼后兵么?说是捐输,会不会演变成强迫?

    如果捐输结果仍不理想,钦差大人会怎么样发狠?破家知县灭门令尹,钦差抓典型找到自己头上怎么办?

    面对各种传言,方钦差还是不管不顾,不进行任何解释和辟谣。他这个高冷态度,越发的让别人感到,各种传言各种猜测可能是真的。道理很简单,如果钦差意图并非如此,那他为什么不解释?

    作为风气表率的读书人终于忍不住了,再一次跳了出来。不过这次他们学乖了,给一万个胆量也不敢去冲撞围堵钦差,殷鉴在前谁敢再去?

    但风头又不能不出,于是府学生员们群策群力想出一个折衷办法。

    苏州府里,除了钦差就是知府最大,他们不敢去公馆找钦差,但还可以去府衙喧哗一下,以此来表达一下本地士子的抗争态度!至于合不合适,驴唇能不能对上马嘴,这很重要么?

    于是有五六十名士子聚集了起来,浩浩荡荡从府学出发,来到了府衙大门外,在众目睽睽之下堵住了府衙大门口。

    第五百零八章 政治家与政客

    此刻李知府正坐在二堂里看公文,但脑子里琢磨着方应物的事情。他想不明白,方应物到底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来制造麻烦的?

    朝廷为什么会派了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年轻人来当钦差?钱粮乃军国重事,难道被陛下当成儿戏了么?

    突然听见长随站在门外叫道:“老爷,不好了!前面门禁传话过来,说是有读书人堵住了府衙大门!”

    李知府连忙问道:“可知为的什么事情?”

    长随气急败坏的答道:“听说是对钦差不满!这些读书人简直岂有此理,他们和钦差有积怨,凭什么到府衙来闹老爷你!”

    李知府闻言一愣,随即喝道:“你懂什么!还不速速将请愿士子中为首者请进来,本官要见一见他们!”

    进来几个士子,对李知府见礼后,侃侃而言道:“圣人云,苛政猛于虎也!今传言本府将有苛政,郡中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老父台意下如何?”

    李知府肃容道:“民心若此,本官焉敢不放于心上?自当尽吾所能,换得一方平安。”

    “李太守高义,足以进本府名宦祠,与众先贤并列,还请李太守要为苏州府百姓做主!”众士子一起称赞道,并说出了李知府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每个地方都建有名宦祠,为本地做出突出贡献的官员都可列入祠中,作为经济文化中心,苏州府名宦祠的知名度当然远高于其它府县。

    万众瞩目的名宦祠牌位,还有苏州府士绅庞大的人脉关系谁不想得?李知府也不例外,现在好像机会来了。

    读书人与李知府言谈甚欢,在府衙顺利的请愿完毕后。便纷纷离去,而知府大人则吩咐备轿。

    此后李知府便赶到钦差公馆,要求面见钦差。方应物刚刚午睡起来,听闻知府到访。便赶紧洗漱更衣。到了中门迎接李知府。

    宾主进了大堂,落座上茶后。方应物问道:“李太守骤然到访,本官有失远迎,不知所为何来?”

    李知府便答道:“今日午前,有数十名本地士子赶赴府衙。向本官请愿,为的就是粮税之事。”

    方应物有点儿诧异,笑道:“此事李太守处置就好,来此与本官分说,莫非有什么内情?”

    李知府犹豫了片刻,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由此可见士气民心。本官斗胆请收方大人收回前番谕令,以安人心,免去舆情动荡。”

    方应物脸上笑容刹那间停住了,眼神渐渐凌厉起来。李知府这个建议算是什么回事?自己堂堂一个钦差,发出去的谕令没有几天就收回来,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当这个钦差?

    这样自抽耳光的建议,也是一个地方官应该对钦差说的?难道手持关防大印的朝廷钦差是泥捏的木偶么?

    “你的意思,本官没有听明白。”方应物阴沉沉的说。李知府便重复道:“斗胆请方大人收回谕令,如此上下各自相安,苏州幸甚。”

    方应物目光穿过堂屋门口,望着庭前的大树,语气不明的说:“本官自有本官的办法,不过需要循序渐进推行,目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无论后果如何,一切自有本官承担,你知府只听了几句闲言碎语,便叫本官收回谕令,未免太越殂代疱罢!钦差是我方应物,而不是你李廷美!

    何况朝廷委任你当苏州知府,是要你遵循朝廷指令并安抚地方,而不是挟持民意与本钦差对立!你难道不知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的道理?”

    李知府有点不敢看方应物,眼光也心虚的瞥向别处,口中回话道:“方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本官亦知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道理。”

    方应物皱眉不语,先前觉得这知府很滑头,不想做事不得罪人。但今天好像又不一样,分明是要与自己顶着了,这说明什么?

    看来所谓滑头之人的滑头其实都是表象,那只是一层对内心的掩盖。真遇到利益攸关的时候,谁还会不知所谓的耍滑头?

    想至此处,方应物也不绕圈子说废话了,直接问道:“本官这差事,离不开地方支持。已经三番两次的给你机会了,你确定执意要如此?”

    李知府再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还请方大人听本官一句劝,做事不要太急苛为好。若闹到府县官员联名上疏,再加地方士绅耆宿上书,只怕钦差位置也坐不稳。”

    这算是威胁自己?方应物还真不吃这套,连连冷笑过,也不拖泥带水了,拍案道:“好,送客!”

    关于李知府的心思,他已经猜出八成了,便也懒得再虚以委蛇,趁早打发他走人,然后各凭本事就是。

    方应物知道,这位李知府的一切表现,都源自于一个判断——他方钦差必然不会成功。正是在这个前提下,李知府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人人都晓得,在现今条件下,在苏州府督粮有多么困难,困难不仅仅是做事困难,还是个人遭遇方面的困难。完成任务是应该的,而完不成的话就要两头不讨好,一边要被本地人骂,另一边还要被朝廷怪罪。

    自古以来,在钱粮方面大动干戈特别又遭遇失败的人,有几个名声好?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前朝宋代那位王安石的名声比司马光如何?

    所以方应物很明白,自己这次一旦不成事,那名声就要差了,搜刮、盘剥、争利之类的词少不了。而苏州府读书人的舆论也不会给自己好颜色,被抹黑是肯定的了,更别说自己本来就与苏州士人圈子关系不佳。

    而李知府则可以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出面反对钦差大人胡作非为,等到自己败事时,必将博得一片赞誉,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对李知府而言,这才是风险最小、收益最大的选择,每一个合格的政客都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政客与政治家之间的区分,就在于这种地方了。

    方应物叹口气,人心大抵如此,不能强求所有官员都具备政治家素质,习惯就好。李知府只是做了一个最标准政客所应该做的事情,但此人注定会后悔的!

    月关老兄开新书啦!!

    本来以为他要叛逃写都市什么的去,结果还是回归历史,算是人气日渐消沉的历史分类一针强心剂吧!对了,已经叛逃的庚新据说也要回归历史,按说也该开书,就是不知道这两天人跑哪去了……

    月关巨巨的新书名是,明代题材,在一搜就有。我去看了看,好像这本书又有点新想法啊,大家去看看便知。胥吏、推官……这条路线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

    至于为什么要开这个单章,是最近状态不行,脸皮太薄羞于求票,搭着帮忙推书的东风,哭着喊着求几张月票啊。

    说起来都是泪啊!!!泥们知道看着月票榜哗哗掉,但脑子空空状态迟迟出不来、有钱赚不到是多么痛苦嘛!

    现在感觉有所恢复,一天两更以上会有的,下一章大概在半夜十二点到凌晨六七点更新……

    第五百零九章 高处不胜寒

    又过了几日,方钦差带着两个长随微服出行,晃晃悠悠的来到望江楼,直接上了三楼临窗位置,叫了酒菜便慢慢吃起来。

    这些日子,方钦差时不时的到望江楼来。这并非是因为此处酒食美味,他方应物在这方面没有太多讲究;

    也不是因为这里与著名历史人物唐伯虎有关,他方应物自己就已经是个大名人了,还用在乎别人是不是名人?

    亦不是因为这里风光好,再好的风光也经不起三天两头的来看;更不是因为主人家唐广德好客,他方应物还不缺这点银子。

    最大的原因就是,这里地处繁华交汇之处,而唐广德又喜欢附庸风雅的招徕读书人,所以望江楼里士人多,气氛热闹。

    苏州府读书人扎堆后便爱高谈阔论、挥斥方遒,无所不敢言。方应物坐在旁边,就可以听到很多议论,对于掌握舆情动态很有帮助。想来想去,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法子了。

    望江楼的东家唐广德对方应物的态度一直很热情,虽然方钦差有成为苏州士人公敌的趋势,按理说他唐广德应该与方应物划清界限;

    但他更听说了方应物与大宗师商良臣关系密切,恰好他儿子唐寅这一年要考秀才所以人性战胜了良心,唐广德便很积极地配合方应物一切要求。

    每次方应物来到望江楼,必然有屏风围挡,专人侍候。这将方应物阻挡在别人视线之外。而别人的议论声却能一字不差的传入方应物耳朵里。

    就算方应物不在时,唐广德员外听到了什么动静。必然也会让方应物知道。

    今天方应物仍旧隔着屏风,听着外面声音。排除掉一些行酒令、唱小曲的杂音,倒也听到几句议论

    “你们听说了么?前日府台李太守为民请命,去了钦差公馆面见方钦差。他请求朝廷体谅民生疾苦,减免本府赋税,但钦差不许。”

    “李府台真乃慈心惠民父母官也,可恨朝廷中小人当道,李府台只能屈居地方,不过这也是我苏州府的福气!”

    “还听说李太守为了此事,两次遭到钦差斥责。其中委屈难以言表呐,在下也深为李太守抱不平。”

    王英和方应石一左一右陪在方应物身边,耳闻议论后皆有愤愤不平之色,恨恨道:“李知府分明沽名钓誉之徒,但在这世道偏生能得逞!”

    两人能不气愤么?自家秋哥儿向来只有拿别人刷声望的份儿,何曾被别人刷过声望?就好像一个人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