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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无缺第3部分阅读

    江踏进屋内,看到的就是那紧握双手回首眺望的一幕。

    “准备好了吗?”尉迟晓问道。

    “随时可以出发。”卢江说。

    “去问过从人中有哪些是家中独子,你今夜带他们秘密回国。”

    “那你呢?”卢江快语。

    尉迟晓直面他,说道:“我若走了,离国便知你们出走,到时候谁都走不了。注定是有人要死的,那个人不如就是我。”

    “本大爷答应日冉要将你平安带回,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能把你扔在这儿?!”

    尉迟晓微笑着摇了摇头,“去吧,日冉能明白的。”

    卢江说道:“近日城内已有异动,怕是不出十日就将以我国不肯送质为由大举进犯,如果不走,到时候你岂不是要做离国祭旗的祭品?”

    尉迟晓道:“能活一人是一人,若都走,便是一人都不可能活着回去,何必连累大家?况且跟随我们而来的从人也不能全都回去,命都是一样的,我怎能不留下?”

    权衡利弊,保全生力,选择最优答案,才是将帅该做的事情,而非儿女私情。卢江能给出的答案仅仅是一句干涩的“我知道了”。

    太阳在二人的对话中完全没入了地平线,北地的冬夜只余寒风响彻,冰冷得穿过大街小巷,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啸声。

    卢江已经去准备当晚出发的事宜了,只待夜深便要潜出城去。尉迟晓仍旧独立窗边,毫不在乎灌入她衣襟的寒风。如是和我闻悄悄走进来,彼此对视了一眼。如是说:“小姐,天晚了,这么冷的风要生病的。”

    尉迟晓微不可见的轻叹,稍掩了窗牖,对她二人说道:“你们想回金陵吗?”

    如是、我闻二人跟随尉迟晓多年,自然明白小姐的意思,双双跪下道:“奴婢愿与小姐同生共死!”

    “我原也可以让银汉将军带你们一起走,只是你们二人虽会骑马,却不比久经沙场的兵士,若你等随他们一同出逃,恐怕会拖累行程。我不得不考虑将士的性命,还望你们不要怪我。”尉迟晓长身而立。

    二人齐齐叩首,“奴婢不敢!”

    尉迟晓上前扶起她们,“若有机会,我一定送你们二人逃出大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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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越来越深了,再过半个时辰便是一天中精神最为倦怠的时刻,到时候卢江便会带人出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而她,大概在拖延数日之后,就会被送上断头台了。

    尉迟晓摊开信笺,提笔一字一句的书下遗笔,家中诸事还需交待。她父母早亡倒是不必担心孝道了,但作为家主,抚宁尉迟家的事由必得安排清楚才行。好在她还有一位旁支的堂兄颇能理事,应当也不需要太过担心。至于朝中,文有吾思、武有言节,她虽为太常也不需过虑。

    尉迟晓边想边写,不消片刻,微黄的笺纸已经被挺拔秀丽的小篆填满。她忽而想起,那年他就坐在她身旁看她写字,手中不老实的卷曲起她的鬓发,他说:“你很适合小篆,小篆挺拔而秀丽,正如你一般,刚柔并济,秀外慧中。”从那以后,除了奏折之外,她便只写小篆。

    想到此,尉迟晓不由挽起嘴角。就在这样的回忆中死去,也算是幸事了。

    “小姐,该用饭了。”如是低低的说。她和我闻二人已将饭菜端来,两个做工简单的食盒放在桌上。

    用不用其实也没什么分别,能活几天尚不一定。尉迟晓没有将这样的话说出口,拂衣在桌旁坐下,用起了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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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的冬刚刚到来,空气并不很冷,只是在早晚时候裹挟着湿气的寒雾会悄悄的渗入骨逢,让人从里到外都凉下来。

    朦胧的月色从湿凉的薄雾后透出一抹光辉,犹如被层层水湿的薄纱包裹,不肯露出真实的面容。文珑单手扶栏,独自站在廊下,眼眸微垂,目光落在栏杆边的桂树上,厚重的皮草由他修长的身形挑起,在廊灯下晃出一抹皮毛的光华。

    “公子,夜里凉,您还是进屋吧。”秋月抱着的斗篷与她不相衬的厚重,全然遮挡住她的半身。

    文珑隔着栏杆托起一片伸展过来的桂树叶子,“不知道辰君能不能回来看今年最后的桂花。”

    “尉迟大人吉人天相,自然是能回来的。”秋月将斗篷与主人披上。

    “但愿。”文珑轻叹,“如果我还能上阵就好了。”

    秋月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黯,她和兄长冰壶自小服侍公子,公子当年在战场上的英姿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也听兄长屡屡提起,而今公子却是连骑马奔袭都会喘咳不已。秋月思绪飘荡也只有那么一瞬,随即劝道:“公子运筹帷幄,能不能上阵都是一样的。”

    文珑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运筹帷幄?”

    秋月道:“小时候兄长在外面跟人打架,每次打输了,只要回来能得到公子两句提点再去都会赢的。”

    文珑笑出声,“那是多小的事情了,冰壶现在也不会再输了。好了,床铺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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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用了生石灰涂墙的缘故,卧房里干燥而温暖。四壁悬挂青色锦绣遮挡墙壁以作装饰,条案上的龟背鹤足白瓷香炉里熏出茶饼幽微的香气。

    秋月并了两个近身的大丫鬟服侍文珑更衣,先宽去皮衣,再摘下腰间的香囊环佩,而后是腰带、外衫。每脱去一件就有一个丫鬟,或去挂好,或是收起来。若秋月吩咐“洗了”,便又有一个丫鬟规规矩矩收拾好,给洗衣房送去。屋内通共站了五、六个婢子,忙而不乱,各有规矩。

    “公子,秋月有件事情想问。”秋月说。

    “问吧。”文珑平举双臂让她们把月白的绸缎寝衣穿上。

    秋月瞅了瞅几个小丫鬟,问道:“今日秋月听公子话里的意思……尉迟大人会做我们府上的夫人吗?”

    这话问出口,房内的丫鬟都竖起耳朵听着,秋月这问题显然不是为自己问的。现在文府上只有两个通房的大丫鬟,连个像样的侍妾都没有,也难怪她们关心未来的文夫人。

    文珑笑说:“我担心她是真,只是并非如前时所传,再者辰君也无意于婚姻之事。”

    “怎会?”秋月询问,“凡是女子总归相夫教子才好,不是这样吗?”

    文珑笑言:“对秋月而言自然如此,到时我一定给秋月找个好人家。”

    几个小丫鬟笑起来,秋月双颊绯红,扭着身子不依,“公子打趣我!”

    文珑安抚道:“好了、好了,是我说冒失了。辰君有她的想法,不然也不会入朝为官了。”

    服侍好公子更衣,秋月带着丫头们下去。文珑静卧床上,一时也睡不着,朝堂的事,离国的事,思绪纷乱间,他忽然忆起数年前的往事。

    那还是陛下登基第二年的事情,他的伤刚好不久带着菲菲到玄武湖泛舟。深春的金陵已经很暖和了,菲菲还是担心他着凉,一件一件的往他身上加衣服。他正努力找理由说服对自己忧心不已的长宁郡主,忽然菲菲停下了动作,伸手指给他看,“你看那边的画舫里是不是去年新登科的状元尉迟晓?”

    文珑顺着看过,果然对面画舫的船头站了身着湖绿齐腰襦裙的新科状元,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手握折扇,鹅黄衣衫,远远望去风流不羁。兑国尚水德 ,天子服制为黑色。倒是比邻的巽尚土德,巽国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穿鹅黄衣衫。

    彼时文珑并没有多想,而是对言菲说道:“尉迟辰君现为太学学正 ,你不呼官职也就罢了,好歹叫一声表字,怎么好直呼其名。”

    “好嘛!”言菲娇嗔,“谁让你说这个了,我是让你看那!”

    文珑望去,见那鹅黄衣衫的男子将折扇给了身边的侍从,他正拉弓搭箭,弓弦上扣了两支羽箭,双箭齐发,一支将远处白莲根茎射断随即落入水里,第二支紧接着插入断莲的茎部,时间算得分毫不差,少一分莲花便也落了水,多一分却射不到如此精准。再看那第二支箭,好似着了魔道,竟自己往主人手里去,连带着那朵莲花也一同被拉上了画舫。

    言菲羡慕不已,很想让文珑照样给自己也射一支,又想着他身上的伤在床上躺了一年才刚刚好,只央求着过去那边画舫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文珑吩咐舟子划过去,隔着半丈向对面船上拱手。还未及文珑问话,尉迟晓手持莲花福下身,口称:“文公,长宁郡主。”

    她身边的男人拱手为礼,“小生唐瑾,唐子瑜。”近看方见这男人长得妖娆,论姿容竟比身边的言菲还要妖艳一分,若不是他身量高挑,双肩略宽,还真难辨雌雄。

    文珑惊讶,却转瞬便掩饰好,笑言:“在下文珑,文玙霖。好巧,阁下竟与巽国泉亭王同名。”

    唐瑾还未及回答,就被言菲打断,问道:“你们刚才那支莲花是怎么做到的?”

    唐瑾拿出刚才那支箭,文珑细看那箭,箭头有倒刺,箭尾拴了一根鱼线。想是用箭头勾住根茎,再将鱼线一拉就上了船。

    文珑暗叹他箭术精妙,言菲只盯着尉迟晓手里的莲花看个不住。尉迟晓看了一眼唐瑾,得到许可之后将白莲递出,“郡主若是不嫌弃,这朵莲花便赠与郡主。”

    “这、这不好吧?”言菲不好意思的推诿。

    尉迟晓道:“‘国色由来兮素面,佳人原不借浓妆’ ,白莲正宜郡主。”

    言菲得了花又得了诗十分高兴,在这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临去时,文珑见唐瑾在尉迟晓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尉迟晓佯嗔一句,斥他“胡言”,尽显小女儿的娇羞。

    文珑没有听见的那句话是:“‘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难道不宜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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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月:文珑的贴身侍女。

    冰壶:秋月之兄,两个人的名字来自于成语“冰壶秋月”。

    唐瑾:字子瑜。

    作者有话要说:  1水德:古代阴阳家称帝王受命的五德之一,彼此相生相克,轮回罔替。金木水火土五德对应五色,分别是白青黑红黄。

    2学正:为国子监官职,掌执学规,考校训导。此处因国子监与太学一脉同系,故将此官职借与太学。

    ☆、血染白原

    仿佛睡了很久,梦到那年自己还是太学学正,和他在玄武湖之上泛舟。那时自己才十六岁,前一年刚刚中了状元,转年便遇到了心仪之人,当真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未想,一切皆是幻梦。

    尉迟晓轻轻一叹,忽然发现自己不是在驿馆的床上,眼前青盖,身下颠簸,正是在一辆飞奔的马车上。她起身掀开车帘正看见坐在车舆前的如是和我闻的背影,再向前则是奔袭的骑兵,马队最前面是黑夜中策马扬鞭的卢江。

    “小姐,你醒了?”我闻怯怯的。

    尉迟晓又是一叹,“你们既然知道,还带我出来。”

    “小姐,你别生气,这也是……”如是看了看最前面骑马的人,不好说出来。

    “是卢将军让你们做的吧?”尉迟晓问。

    “小姐,你别生气……”如是只会重复这一句。

    “都已经这样了,快走吧。”尉迟晓合下车帘。

    双辕的马车跑起来飞快,拉车的想必还是他们来时所用的战马。此次外出太仆单烨得了吾思的吩咐,特地选了耐力极好的战马来拉车,因而此时才赶得上卢江他们所骑的军马,但即便这样,拉着马车还是会使速度慢下来。

    卢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将所有跟随而来的人都带了出来。尉迟晓想起离开金陵时他对文珑说的那句“同去同归”,而今这样做,大概也是这样的意思。可是,当真能同去同归吗?

    东方的地平线上已泛起微白,晚风渐渐弱了下去,天光大亮只是个把时辰的事,到时候驿馆就会发现他们已经偷偷出城,追兵很快就要来了。

    尉迟晓原本预料至多正午追兵就会赶上来,没想到车马一直跑到黄昏也不见人追上。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卢江在马队最前方下令停下休息,跑了一天一夜,就算是人不要休息,马也要休息。出逃路上没有可以换的马匹,如果马累倒了就彻底逃不出离国了。

    此时所处的位置是两方树林间的小路,仅容两骑并行,星空被两旁的树荫遮蔽,月光亦如萤火般星星点点。看地上厚厚的一层落叶,应当是很久都没有车队经过了。卢江命人堆起简易的篝火,人马就地休息。即便是逃命,他还是按照布兵的阵仗,认真安排了休息的方位,以便随时迎敌。

    一切排布妥当,卢江过来与尉迟晓说道:“怎么样?累了吧?对不住把你迷晕了,不过好歹是逃出来了。”

    尉迟晓摇了摇头,“你也是为了我好,只望能顺利回去。”

    虽然奔波了整整一天,卢江还是很有精神,“本大爷这方法虽然冒险,但必然可行。大明城是国都,四周大路看着只有四条,其实小路颇多。而且我们走的方向是往巽国,而不是回金陵。”

    “巽?”

    “是了,”卢江说道,“咱们顺这条小路往巽国走,走到巽的边境再折回国,这样虽然花费时日,却不容易被找到。就算离国有人想到,想必也是一两日之后的事了,加之道路四通八达,要找到咱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尉迟晓深思,“这样是可行,只是咱们一队人有数百之多,马蹄总会留下痕迹。”

    “放心吧,我让队尾一路拖着树枝掩盖痕迹,想要发现恐怕得有点眼力了。”

    尉迟晓道:“车骑将军,名不虚传。”

    卢江爽朗大笑,“小把戏而已!还是等回了京城再夸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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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则已经入夜,卢江还是带人弄来几只野物,或熬汤、或烧烤,给大家暖暖身子。

    如是端了一晚汤给尉迟晓,“小姐也喝了暖暖身子吧。”

    “大家都有吗?”尉迟晓问。

    “都有。”如是答。

    尉迟晓这才接过碗。

    她喝了几口,见如是和我闻捧着自己的汤碗不敢说话,又像是欲言又止。尉迟晓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那个……小姐,您……您不生气吗?”我闻小声问。

    “生什么气?”尉迟晓喝着汤说。

    “我俩给您下药……”我闻说,如是在一旁点头。

    尉迟晓笑说:“我现在生气,难道对我们有所助益?”

    “没有,可是……”我闻说。

    “既然没有助益,我为什么要生气?不如应对眼前的事情。”尉迟晓说,“你们喝了汤也早点休息吧。幸好你们两个机警,带了皮衣出来,不然不被追上,也要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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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晓一行,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就马不停蹄的赶路。虽然也随身备了干粮和钱财,但为了不让人发现,大部分时候都是狩猎野物作为三餐。这样走了七日之后的正午,卢江忽然停下马。往日只有到了夜里才会休息,尉迟晓立刻就察觉出不对,下马车向卢江问道:“追来了?”

    “是,”卢江调转马头,“听马蹄声人数不多,可以杀之,也让这些鞑靼蛮子见识见识本大爷的厉害!”

    “若是都杀了,他们没有回去复命,便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尉迟晓说。

    卢江道:“这也没有办法,我们人困马乏,不可能走得比他们快,如果现在不布置,一会儿被追上,只能硬着头皮上。”

    尉迟晓道:“我看前面有条岔路,可否惑敌?”

    “来不及了,按照马蹄的声音,即便利用岔路也不可能将他们耽搁太久,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卢江说,“众人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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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离军追来时,见到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站在路边、身着兑国服饰的女子。那女子眉目端庄,虽为弱质女流,却自有一股威严态度。

    “你们要找的可是我?”她朗声说。

    尉迟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