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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无缺第35部分阅读

    的唐瑾远游至金陵,寻得她誓要娶之为妻。凰鸟啊,凰鸟,愿你与我起居相依,情投意合,永远做我的配偶。

    她贴着墙壁,形态诡诘的榕树遮了她半边面目。于此情此景,她又哪里去管夜幕中昏暗怕人的枝桠?泪珠顺着两颊流下,下一行紧追不舍的跟着上一行,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

    忽而听到有人轻吟着那首《浣溪沙》 ,吟叹之声由远及近: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你!”尉迟晓徒然大惊,“你怎么进来了?”

    月光下的人着了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宝蓝长衫,脸色几与青白釉的瓷器相近。唐瑾扶住吃惊后撤的人,“嘘。我着实想你,吹了那曲子又想你听了定要伤心,就进来看看你。”

    尉迟晓也不知听没听到他说话,兀自抬手抚过他的面颊,“脸色怎么这样差。”

    唐瑾浅笑,“月光的缘故。”

    “骗我。”尉迟晓低下头,方才因吃惊而止住的泪又忍不住落下来。泪珠滚了几行,她想起这一切原本都是她害的,更是伤心自责不已。

    “别哭。”拇指和食指捏着她的下颚抬起,唐瑾一点一滴的细细吻掉泪珠,“相思难耐,伤自然好的慢,如今见到你,就该好了。”

    “哄我。”尉迟晓倏然想起,“你怎么进来的?被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你当我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吗?”唐瑾朝高墙扬了扬头,“这些人若也能发现得了我,那泉亭王的盛名也枉费了。”

    尉迟晓急道:“那是床子弩射的箭,不比旁的,你伤又没好,干什么翻墙呢!”

    “我实在想见你,哪里还想着伤?”

    尉迟晓垂下头,喟叹:“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可不知来世结草衔环能不能还得起。”

    “我和你何尝有这些欠不欠的话。”

    “以怨报德,如何不愧疚呢?”

    唐瑾笑道:“你这么说,我可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屋里去吧。”

    “你不走吗?”尉迟晓疑惑的问。

    “既来了,就不急着去,天亮再走也来得及。”唐瑾说罢,揽着尉迟晓往屋里走去。

    ——————

    屋内维持着令尹府上原来的陈设,一张菱纹红木床榻,上面罩着最简素的柳绿纱帘,一张圆桌放着民窑的紫砂壶,窗边的条案上放了一盆朝霞紫的绣球花,花盆旁边是一盏黄铜的仕女灯台。

    唐瑾擦亮火石点燃了烛台上的白蜡烛,他顺手掐了一朵绣球花,轻手别在坐在桌旁的尉迟晓的发髻上。

    尉迟晓抚了抚绣球花,低眉见他腰间挂着一枚有些褪色的千草柳叶络子。

    “这不是都收起来好多年了吗?”她问。那还是他们初识时,她给他打的络子,唐瑾平五王之乱那几年一直戴着,后来两个人成亲了就收了起来。

    “放在身边总是个念想。”唐瑾说。

    泪水“噗嗦噗嗦”的落下,一句“子瑜”胶着在口中说不出也咽不下。

    唐瑾拿出帕子给她仔细擦了擦泪,尉迟晓道:“这络子还是那年你要离开金陵时打的。”

    “那次我要回去,问你要个东西做念想,你不肯给随身的物件,就给我打了这个络子。”

    想起年少的岁月,尉迟晓不由露出一点笑,“我从来没学过女红,打络子还是素日和姐妹们学的,也不成个样子。”

    “对我来说,只要是你打的,什么样都好。”唐瑾淡笑着忆起往事,“那年我在莫愁湖边第一次见你,你穿了一身水色的衣裳,身姿款款,看过来的眸子就像是满天繁星。那是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奇特的姑娘,一定不是凡人。”

    “所以你捡了我的香囊当时不还我?”

    “若是当时还了你,下次还怎么见你?”唐瑾说,“这样下次‘巧遇’你的时候,我才好问香囊是哪里来的,”

    尉迟晓回忆起来,说道:“我说是丫鬟做的,你非说样式好,非求我闻也给你做一个。你在金陵那么长时间,怎么不知香囊是定情之物?怎么还让别人送你?”

    “正是定情之物才一定要让你送我。”

    “那你后来又怎么故作不知,要请我吃饭来谢我?”

    “只有故作不知才能请你吃饭,请吃了这顿饭不就又能见你一次?不是才能和你谈论起那本《施顾注苏诗》 ?”

    “是,你硬要说没看过,要我借你,我分明在水明楼里见过嘉定六年的善本 ,我那本不过是复刻的。”

    “不问你借书,怎么能再见你?一借一还便能见两次了。”

    “可巧你来还书那天正下雨,你又没带伞,便又借了伞去,也不知是不是和龙王讲好的。”

    唐瑾笑道:“自然是看了天色要下雨才去的,可是难得选了那么一天,也幸好金陵多雨,不然哪里能借了伞再去还你?”

    尉迟晓莞尔,复而轻轻一叹,扰动了空气中的忧愁,“那年我才十六岁,转眼又一个十六年过去了,大概也不会再有一个十六年了。”

    “怎么会没有?”

    “怎么会有呢?”

    唐瑾拔下尉迟晓发髻上的簪子,“这和上次你悄悄来看我时戴的那支簪子是一样的,我记得这还是你那年生辰谂儿送的,谂儿说这簪子看上去是银的,其实是混了镔铁打造,关键时刻可以拔下来做匕首。当时我说他送这样的东西做什么,你还拦着我不让说。”

    “你都已经知道了。”尉迟晓平平淡淡的说。

    “我岂不知道你吗?你忍下心做这些事情,心里难道不是像刀割一样?这簪子与其说是匕首,不如说是你想寻死的凶器。从下令放箭的那一刻,你不是就没有想独活吗?此番来大明城,虽说是为了换回墨中郎,但你难道不是抱了一丝死志吗?”

    “……如果我说,这支簪子是要用来杀你的呢?”

    “这次不行。”唐瑾将簪子插回她的发间,“杀了我,你一定会自戕。我可以死,但我不能让你死。”

    尉迟晓既哭且笑。

    唐瑾扶着她的脸,吻着她的泪,顺口念道:“金满堂,玉满堂,不抵美人眼中光;云满天,霞满天,不抵美人笑中颜。”

    尉迟晓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不管什么时候,你能笑了就好。”唐瑾的吻细碎的落在她的唇齿间,转变成缠绵的纠葛。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尉迟晓的感官,多少往事辛酸都在这痴缠的回应之中!

    正是:

    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作者有话要说:  1《浣溪沙》:【清】纳兰性德所作。

    2《施顾注苏诗》:【宋】苏轼撰,【宋】施元之、顾禧编着,成书于嘉定六年。

    3嘉定:宋宁宗赵扩年号。

    4善本:最早是指校勘严密,刻印精美的古籍,后含义渐广,包括刻印较早、流传较少的各类古籍。

    5复刻:木刻书籍的重行刻印。

    6“玉楼冰簟鸳鸯锦,……尽君今日欢。”:出自【五代】牛峤《菩萨蛮?玉楼冰簟》。

    ☆、意外之外

    西斜的月色轻轻扣着窗户,夏末的风抚摸着树叶,不忍打扰怀中人的浅眠。

    唐瑾如月光一般轻柔得抽出她枕着的手臂,而后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眉梢,仍旧安静的睡着。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唐瑾三两下穿好衣服,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在出去前又望了一眼床上的人,才恋恋不舍的带上了房门。

    他穿过花园走到白色的高墙边,脚步悄然无声。唐瑾透过墙上透雕的花窗向外面左右望了望,街上一片寂静。他手上借着花窗的台子稍一使劲儿,双脚蹬地,纵身一跃就到了墙上,而后轻巧落地,动作一气呵成,宝蓝色的衣衫随风垂下。

    就在落地的一刹那,如石头落进池塘,荡起次第涟漪,胸口的疼痛毫不留情的蔓延开。眉梢如点墨般蹙了一瞬,唐瑾如常理了理衣衫走进黑夜之中。

    “这样晚王爷从哪里来?”说话的人穿着一件素面劲装,外面套了皮甲,腰间绑着一根深紫色鸟纹犀带,腰带上还挂着一把宽剑,剑鞘上有两行阴刻篆字铭文,写着“以剑为铠,以战止战”。

    “今夜是子享巡城?”唐瑾笑问,凤眸流波,一笑风流。

    “不然如何能看到王爷在此夜游?”蓝逸按剑冷笑,“或者说是私会比较合适。”

    “子享何出此言?”唐瑾面不改色的问。

    “王爷有那样一个妻子,还能百般宠爱,还真是令人钦佩,”蓝逸嗤之以鼻,“只是不知来日王爷是否会只记得爱妻,记不得君上了。”

    “子享言重了。”

    “言不言重,王爷心里清楚。”

    唐瑾淡淡一笑,“子享既然有心,不如接过护卫建平长公主的重责如何?”

    蓝逸冷哼,“王爷敢吗?”

    “我与你祖父塔河公是忘年之交,有子享在,我自然放心。”唐瑾肯定的向她颔首。

    ——————

    以常人来论,自然是希望能在战场杀敌立功,但蓝逸接到戍守建平长公主的任务后没有一丝抱怨,恪尽职守。按照原先商议,尉迟晓只在大明城留三日,到第四日一早就要送还兑军。

    且说第三日,正当夜深人静之时,尉迟晓已经准备安枕。

    屋内一盏烛台滴蜡,蜡泪垂垂,忽闻园外打更声响。“咚、咚、咚”三声鸣锣,“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倏尔一刻,尉迟晓有一种错觉,仿佛又置身于华贵无匹的泉亭王府,身后的百鸟朝凤大床上唐瑾正斜歪着金丝软枕上,看丫鬟服侍她卸妆更衣,间或调侃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尉迟晓幽幽叹息。那几年安逸和乐的岁月,此生也再难得了。

    打更声渐去渐远,眼前还是红木床榻,黄铜烛台。灯台的烛火被初秋的凉意侵染,一跳一跳的闪烁。此时此刻,城外就是两兵相交的战场,金瓯无缺,定然不死不休。然而不论谁死谁伤,她都逃不过一劫。

    尉迟晓又是一叹,“有情何似无情。 ”

    “卿卿不想见我吗?”宝蓝衣袍的人就站在她身后。

    尉迟晓吓了一跳,“你从哪里进来的?”

    “卿卿怎么没看见蜡烛被风吹动?”说话的时候,唐瑾已经反身关上了窗户。他清清淡淡的微笑,“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尉迟晓静静的伏在他胸前,良久不发一语。

    唐瑾就这样搂着她,亦不需要她说些什么。窗外风吹动树梢的声音格外清晰。两个人要说的所有的话,都已经在那两句诗里了。

    相思无解,不如不见,不如无情。无情就不会愧疚,亦不必期盼,不必挣扎。然而,他却是情痴,既是情痴,就无关她怎样做、做过什么,他都是无怨无悔。既是无怨无悔,那么她所有的愧疚便都没有必要了。

    昏黄的烛火将两个人墨色的影子印在同样昏黄的墙壁上,伴随着寒蝉的鸣叫,双影随烛光一闪一闪的晃动。

    感觉到胸前的衣襟收紧,唐瑾低头正见尉迟晓双手紧扣在他的胸口。

    她是那样舍不得,可是即便舍不得也狠着心都舍了,只是这份舍得并不能平息她心中翻江倒海的五味陈杂。

    唐瑾看得清楚,心中亦是默默叹息,却明快着说道:“今晚我都在这儿陪你。”

    尉迟晓狠了狠心将他推开,“你且去吧,横竖你我是要如此分开的,何必做出这许多难舍难分的情状?我当真不值得你如此这般。”

    唐瑾牵住她的手不放,“卿卿,你不必……”

    突然!烛火一闪,屋内一片漆黑!只听剑锋破风,窗扇啷当,“嗙”的一声!火烛一闪,房内又亮了起来。

    尉迟晓被唐瑾挡在身后,他手中握着玉骨折扇已经碎了,地上扔着一把长剑,被制住的蒙面人腰间挂着剑鞘,剑鞘上有两行阴刻篆字铭文,上书“以剑为铠,以战止战”。

    “王爷!你果然在这里!”蓝逸咬着牙说。

    “子享,你何必有这糊涂心思?”唐瑾摇了摇头,多是为后辈不值。

    “我是糊涂心思,王爷的心思就明白吗?这个女人抛夫弃子,罔顾王爷深情,一副弱不禁风深情款款的样子,却能狠心用床子弩射伤王爷,她就是想射死王爷!现在又好似愧疚难言,做给谁看?王爷你岂不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若只是为了如此倒也罢了。”唐瑾不为蓝逸的话所动,放开了制住她的手,“出去吧,既然接了戍守的任务,怎么能半途而废。”

    蓝逸冷哼一声,“王爷都已经在这儿了,末将还有什么可守?”

    “你难道只是为了守我吗?”

    蓝逸瞪着站在唐瑾身后的尉迟晓,又看了一眼泉亭王,眸光一时竟闪过一丝委屈。

    唐瑾道:“你从小就想向男子一样上阵杀敌,我大巽虽然罕有女将,塔河公也将你送到了我麾下,你若一直怀着这样小女儿的心思,可对得起你祖父?”

    蓝逸脱口而出:“我想上阵杀敌就是为了你!”

    唐瑾喟叹,“你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蓝逸索性说个痛快,“我就是喜欢你!从小就喜欢!怎么样?!”

    唐瑾说道:“我的年纪足以做你父亲。”

    “那有什么关系?!祖父的妾侍还不是和我一样大。”

    唐瑾还要再劝,尉迟晓轻柔得制止了他。她走上前,向蓝逸问道:“你真的喜欢子瑜吗?”

    唐瑾哪里不知她要说什么,又怎么会想听她说这些?

    “喜欢,你想怎样!”蓝逸说道。

    “那……子瑜就拜托你了。”尉迟晓说。

    蓝逸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子瑜就拜托你了。”尉迟晓又说了一遍。

    “卿卿!”

    尉迟晓对唐瑾说道:“我知道你无心,可是,你我早已势不两立,你又何必痴心?这天下有多少好女子呢。”

    “你就这样舍得把我推出去?”唐瑾皱着眉头问道。

    尉迟晓仰起头面对他灼灼的目光,笑言:“为我当真不值。”

    唐瑾扶住她的双肩,“我从来都没觉得不值。”

    尉迟晓含笑向蓝逸的方向推了推他,“还有更值得的呢。我只会给你添麻烦,倒不如蓝姑娘能帮你,平日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塔河公是三朝老臣,如果能娶蓝逸,得到塔河公的帮助,那么先前因她出走对唐瑾的影响就会平息很多。这且不论,就说眼前,若是被人知道唐瑾这样来见一个敌军的长公主该惹来多大的麻烦?只有应了蓝逸的心事才可以免去。尉迟晓明白的道理,唐瑾不会不明白。正因为他明白,才更为她痛心。那双星眸中波澜不惊的笑容,微微弯曲的眼角,到底要将多少情愫压在心底,才能这般平和?

    “卿卿,你别这样忍着,你这样我不放心出去?”唐瑾的眉梢都纠在了一起。

    “我本没事,你这样说反而让蓝姑娘多心了。”尉迟晓笑说。

    “好,那我就去了。”唐瑾哂笑一声,握起蓝逸的手,十指纠缠让蓝逸一时理不清心中的狂喜。

    他就那样领着蓝逸出去了,连头也没回一下。

    凄楚的蜡泪低落,尉迟晓缓缓坐下,浑身都冷透了,心窝里如霜刀相侵,满腹中似钢刃乱搅。

    “呕——”

    鲜红的一滩呕在桌上。吐出一口血,尉迟晓反而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房门忽而开了,卷进一阵晚风。

    “你……!怎么回来了?”她双手撑在桌上问道。

    “我若不出去,怎么让你把心头憋着的这口淤血吐出来?”唐瑾给她倒了杯水漱口,轻手顺着她的后背。

    蓝逸就站在门口,看着泉亭王对已经抛弃他的妻子无微不至。唐瑾抱了尉迟晓上床,给她擦了脸,盖好被子,又要找医官来看。尉迟晓劝他罢了,唐瑾却不肯。

    “不过是这些年的宿疾,不碍事的,此时你去找了医官又要怎么说?传扬出去于你我无益。”尉迟晓说道。

    “就因为是宿疾,才不能大意。”唐瑾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你听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