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都市小说 > 配角戏 > 配角戏第8部分阅读

配角戏第8部分阅读

    烟点上,吸了一口后,递到她嘴边,她眯眼抽了一口,叹道:

    「好像有比较不冷了。」

    他睐向她,眸底依然满布血丝,却像有了笑意。「这么好用?」

    「嗯嗯。」她轻点头,笑容浅浅。

    他盯着她瞧,心里头涌上柔软。他很难过,可这刻却又觉得特别温暖。为什么拉着她就跑出来,他不清楚,下意识就这么做了;而她也体贴,一路上不问他去哪、不问他任何事,就这样跟着他淋着雨漫无目的地骑车晃着,她是不是有点傻?

    一阵风袭来,携来雨水灭了他的烟;她缩缩身子,就怕一不小心上半身也遭雨吻。他扔了烟蒂,拉着她进庙。

    供桌后是尊神像,他不确定是什么神,但好像在哪见过?会是妈祖?他跟着文哥拜关公,工作时拜过地藏王菩萨、观音菩萨、钟馗等,倒没见过这尊神只。

    神像面容慈祥,凝着祂的眉目,心里很是舒服,只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阿公不大信神,阿嬷则是什么都拜,天公、佛祖、菩萨、妈祖、关公土地公地基主……人家拜什么阿嬷就跟着拜,拜得很虔诚。每每念念有词,不外乎「请诸佛菩萨保佑她的阿孙平安健康长大」……思及此,他忽然拉着诗婷在拜垫上跪了下来。他双手合掌,什么都不求,只要他的阿嬷和姑姑平安健康……

    「年轻人,来拜母娘啊?唉呀,看你们都湿了。外头冷,先进来喝杯热茶,顺便擦一擦。」身旁的嗓音教两人吓了一跳。侧首,是名年约五十上下,着一袭浅黄中山装设计道服的男人,他眉目慈善,笑容和蔼。

    杨景书看了眼神像。原来是母娘……

    「你是这里的庙公?」他侧眸打量着对方。走路都没声音的?

    男人一口白牙显现,笑道:「是什么都不要紧,瞧,你们全身湿淋淋的,先把自己弄干比较重要。」他朝他们招手。「来,进来整理一下。」

    应该是庙公还是庙主委的办公室,几张简单木桌椅,一部电视机,一旁还有飮水机,通道进去像是还有另一空间。

    「那边有热开水,这边是刚冲好的热茶,自己动手,我进去找几条毛巾给你们用。」男人说完,转进里边。当他再出来时,手中抱了迭毛巾,毛巾上还有吹风机。「赶快先擦一擦,然后用吹风机吹一下衣服。」

    杨景书把热茶递给游诗婷后,拿着吹风机矮在她腿边帮她吹裤管。

    她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缩缩脚。「我自己吹,你先把你头发擦干,快点,会感冒啦。」

    整理时,一个大碗公忽然搁上他们面前的桌上。「这是素面,面条是香客拿来供拜母娘的,吃平安,刚刚帮你们加热过了。不过就只剩这么一碗,你们可能要共吃一碗,实在很歹势。」

    两人抬头看着男人,都意外这男人的热情,片刻,杨景书开口:「谢谢。是我们麻烦你,我们比较不好意思。」

    男人摆手,在另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快点吃吧,冷了不好吃。」

    两人忙了一夜,早餐、午餐都没吃,此刻真饿了,便举筷分食起来。

    「你们还是学生吧?」

    「嗯,夜校,白天工作。」游诗婷咽下面条,急应了声,又低头吃着。

    男人忽将目光落在杨景书面上,道:「我看你不错,面貌端正,满适合来帮母娘做事。怎么样,你来这里帮母娘工作?」

    杨景书感到错愕,搁下筷子,说:「我有工作,很稳定,没想要换工作。是不是吃了这里的面,就要有所回报?」

    男人朗笑几声,摆摆手,带着禅意地说:「当然不是。没有关系,今日相遇就是一个缘分。人哪,机缘到了就自然会再见面的,母娘不会因为你吃祂一碗面就非要你帮祂做事,有空就过来走走,不必带什么供品,诚心诚意点炷香,母娘就很欢喜。」

    他起身,又笑道:「慢慢吃,不要急。唉,庙老了,一下雨就滴滴答答四处滴水,我去检查看看啊。啊对了,后面有片竹林,风景不错,空气也好,三不五时来吹吹风,满不错的。」负手,缓步离开。

    赏竹吗?没兴趣。杨景书只是看他一眼,和女孩继续吃面。

    第10章(1)

    杨景书甚意外庙的另一山脚下就是他的家。他怔怔望着面前这扇大门,有些出神。

    多久没回来了?似乎是那年事件过后,他被阿公和阿嬷带走,就再也没回来过;也许是怕触景伤情,在家里,连当年的事都没人提起。

    拉出颈项上那条红棉线,上头是一个宫庙的平安符,一旁还系着一支钥匙;他握着钥匙,手微颤,思虑几秒,他深深一个呼息,把钥匙插入锁孔,转了开。

    第30页

    他合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她纳闷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来这,又为什么有钥匙,而且就挂在胸前?她碰了下他。「谁的家?你怎么有钥匙?」

    缓缓扬睫,他望向里头——就如他记忆中那般,未曾改变。他跨出步伐,走进屋里,手掌摸上旁边柜子,凑眼看,一层浅薄灰尘。阿嬷应该有过来打扫,才能保持得这么干净。

    拉开覆在沙发上的防尘布,他坐了下来,道:「这是我家。七岁以前,我和我爸我妈住在这里。」

    游诗婷虽诧异,但也只是在他身边坐下。

    「我爸是药厂经理,我妈是里面的会计。当初买这房子也是打算把阿公他们接过来住;但是这里离市场较远,他们不想收掉市场的工作,所以仍旧住原来的老房子。那天晚上,我在房里看电视,我妈突然跑……」他缓缓道出那一晚的事,她听了胆颤心惊。

    「我爸很孝顺,每隔一天就会打电话给阿嬷,就算有事也会提前告诉阿嬷;阿嬷就是没接到电话,才找了姑姑过来。门被反锁,她们报了警。后来我被员警发现,从衣柜里抱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本存款簿。我被送去医院检查。那时躺在担架上,听外边一堆人讨论着案情,才知道爸和妈都死了,身体被分成好几块,只剩妈妈的头找不到。后来警方问我话,我大概吓傻了,只记着妈妈交代的话,什么话也没说。事实上我也只看到他用球棒打妈妈的画面,还有看见他的眼睛;他把自己包覆得很完整,根本认不出是谁。」

    「那个存款簿是你妈妈故意留给你的?」

    「应该是她为了不让杨嘉民去搜衣柜因而发现我,才故意抱着音乐盒假装要逃走好引走他。我身上发现的那本是我爸的,钱都在那个帐号,其余两本钱不多,我妈或许是不想让钱被白白拿走。」

    她能猜想他的母亲有多爱他,在那种时候,一切只以他的平安为重。

    「被阿公和阿嬷带回后,本来过得还算平顺,一阵子后,家里出现了一个男人,我才知道除了姑姑,我还有个叔叔叫杨嘉民。他出生就被送养,我们从没见过对方,彼此也不知对方存在,就是那次的相见知道了对方,他从阿公口中得知那晚命案当时,我躲在衣柜里。」

    回想那个男人的嘴脸,他面露嫌恶。「他养父母在南部,他偶尔回台北住,每次回来就是要钱。阿公和阿嬷对他有一份歉疚感,认为是他们把他送给人养才让他没被教好,所以他们惯着他,只要他开口要钱,就拿出自己辛苦存下的积蓄给他。他每回来老找我麻烦,做一些让我害怕的事。小时候我很怕他。五年级时看同学打架,才知道原来要让自己强壮就是打架,后来不怕他了,但是他那双眼睛我怎么看就怎么不舒服。阿公的事让我想起当年爸妈的案子,我直觉他有问题。当我把毛巾绑上他的嘴,又把帽子往他头上一戴,只露出那双眼时,我就确定他是杀我爸妈的凶手;难怪他以前老爱找我麻烦,他一定以为我知道他是凶手。」

    他低下微湿的眼,稍长的空白,又道:「如果当年我就认出他是那晚我见到的人,阿公今天说不定就不会走。我刚刚一路在想,是不是要把当年的事说出来,让警察去查?那个人该进监牢,关到死,否则将来哪天,难保他不会用同样手法害死阿嬷和姑姑。」

    「当然要说!」游诗婷有些激动。想起稍早前在那房间看到的画面,也能想象他叔叔是个变态。「但是那时候,警察难道没有怀疑他吗?」

    「我记得每个人都被问话,他也有,也许没有证据,他才能——」他一震,和游诗婷同时看向楼梯口。楼上像有人关门,但,怎么可能!

    「有人?」她有点不安,压低嗓音。

    他摇首,食指贴唇,指指楼上后,独自上楼。他脚步放缓,在看见仅有一道房门敞开时,他微顿脚步——那是爸妈的房间。带着疑惑,毫不迟疑地进门,有什么在眼前一晃,他还没看清,忽感一阵晕眩袭来,天旋地转,他软了身子。

    「景书,妈妈的心肝。」温柔的嗓音轻唤他名,和记忆中一样,他想确定是谁唤他,眼皮下的眼珠子转了转,猛然展眸。

    女人五官透明,对着她的脸竟能看见她身后景象,她四肢与身躯的接合处也近似透明,好像是被组合起来的一副身躯,他想起被分成了好几块的妈妈,霎时泪花打转。

    「妈……」他喊了声,女人靠了过来,凉凉的手不很灵活地贴着他的额,他甚至听见骨头发出的声音,那种声音的感觉像是生锈的齿轮。他眼一酸,又喊:「妈、妈……」

    「妈妈的小心肝,都长这么大了。」女人托起他颈背,抱在怀里。「我一直在这等你回来,你终于想起妈妈了。」

    「不是的……我想着你,很想很想你,可是你不来我梦里……」他拥抱住女人腰身,冷凉如冰,不是记忆中的温度,却是他怀念多年的怀抱,他总算还能再抱她一回,他失控地嚎啕大哭。「你不来看我啊……妈……」

    「我被困在这里,走不开,不是不去看你。妈妈没有头,眼睛又被盖住,哪里都去不了。但是没关系,你来看妈妈了,我很高兴……很高兴……」她轻轻摇着他,像哄抱婴孩。

    「妈,我很努力找着,可是这么多年,就是找不到你的头。」否则又怎会走上葬仪这途?为的就是希冀在每次接体或收尸中,能找到妈妈的头。

    「妈妈的头被埋在王母娘娘庙旁的竹林里。你去过那间庙的,看,就是那里……」她手指一点,一个熟悉的画面入眼。那庙宇建筑、那山下景色,不正是他刚刚进去吃碗面的地方?

    「你看到最细瘦矮小的那根竹身没?妈妈的头就在下面,只要挖出来,妈妈就能离开这里。那竹子很好认,因为是他埋了我的头后才又新种的,叶子长得和其它的不大一样,你看清楚了没?」

    「是杨嘉民吧?」

    「是他。当年他刚回来认亲没多久,虽然嘉和是他亲哥哥,但因为几十年的分离,他们相当陌生。那一晚,他突然带了两瓶酒和一些卤味小菜,说是来探望我们。你爸想他毕竟是亲弟弟,也就没有戒心,两人在客厅聊了起来。刚开始气氛不错,后来他开口要嘉和拿钱投资他做生意,说要去大陆设工厂,一口气要五百万。别说你爸存款没那么多,就算有,也不敢拿出来给一个见面没几次的弟弟。嘉和拒绝了他,两人起了争执,后来他说他要走了。那晚雨大,他来时就穿了件雨衣,要走时,他把雨衣穿上,你爸送他到门口,正要开门,他突然转身拿刀砍向你爸,我那时候只想到你,马上上楼把你抱进衣柜。我拿了我的珠宝盒想引开他,就怕他找到你;我拿电话想求救时,他找到房间来了……」

    后来的事他大概都知道,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检警会找不到凶手。

    「他们是预谋的,共有六个人。杨嘉民带来的酒里有安眠药,所以嘉和被他攻击时,根本没有力气还手;他在浴室把我跟嘉和肢解,尸块泡在浴缸里,我的头颅被他带走;他们怕我去找他们,故意把头埋在庙后面,想藉庙的阳气压住我。我们路口的监视器坏了,警方那边没有他和他同伙进出这里的影像,他又找人做了不在场证明,其中一个拿存款簿去提款的又跑去大陆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人。」

    她叹口气,透明的脸颊贴上他额面,冰冰凉凉的;但是妈妈好温柔、好温柔……「景书,妈妈要投胎只能靠你,只要把我的头找出来,我才能离开这里。」她收回托抱他颈背的手,又道:「你记得去帮妈妈把头挖出来……景书……要好好过日子,不要走歹路……记住妈妈的话……」

    第31页

    「妈……」猜到她就要离开,他反手试图拉住母亲的手,却只抓到一团空气。「妈!」一只温热的手心抚上他的脸,他身体震了下,猛然展眸。

    「你醒了!你吓死我了……」游诗婷捧着他的脸,面露忧色。在楼下迟等不到他,她遂上楼探看,一走到这房门前,见他躺在地板上,她吓了一大跳。凑进他,才发现他喃喃说着什么,眼角不断渗泪。

    杨景书挪转目光,看见天花板,然后是她的脸……他作梦了吗?他忽然坐起身,眼角滑落泪水。「我梦见我妈了……我梦见她了……」他张臂抱住她,哽咽出声。

    平静下来后,他决定走一趟派出所。

    警方在他说的竹林开挖时,顺利找到一颗头颅。这么多年了,已剩头骨;头颅是被装在两层塑胶袋里,袋子打开时,两个香火袋就半陷在眼窝,推测是凶手为了不让亡者找到凶手寻仇,才拿香火袋蒙住亡者的眼。头颅下还埋有一把砍弯的菜刀,及染血雨衣、手套等,研判是作案工具。

    李素枝和杨嘉君一见到那两个香火袋,认出是杨嘉和与杨嘉民的。当年三个孩子陆续出生时,李素枝去庙里求了三个香火袋放在孩子身上,袋上还分别写上名字。命案发生后,清点财物和用品时,李素枝遍寻不着香火袋,以为被歹徒随手扔了,却不想是被拿来覆在媳妇的眼上。

    依据杨景书的说辞,检警重新调查此案,诡谲的是当时可能涉案的嫌犯下场均可说是凄凉。逃亡出国的嫌犯客死异乡,其他几个不是不明原因暴毙,就是意外身亡。六人中仅有杨嘉民和另一名嫌犯仍活着;可前者深陷毒品残害,后者因车祸截肢,警方上门时,该嫌犯态度配合,招认罪行,并说了句「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与此同时,杨作学的解剖报告出炉。法医指出杨作学的呼吸道残留水分不明显,非单纯自然溺水;加上嘴唇有挫伤,疑是曾被压住口鼻造成窒息后再被推入池中。警方同时查出杨嘉民在事发前三个月曾帮杨作学投保意外险,杨嘉民再狡猾也无法抵赖罪行,最后招认是为了保险金而加工害死父亲,当年杨嘉和一案,也是他所犯,为的也是谋财。

    案子虽是破了,可对他们杨家来说,仍是一个惨痛的回忆;最哀伤的莫过于李素枝,自杨作学后事办完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

    坐在床缘的杨景书看着刚睡下的阿嬷,不知如何是好。病看了,药也吃了,却没什么进展……他呵口气,起身时,一个画面在眼皮下掠过,他怔楞两秒,忽想起那一闪而逝的画面是……那座母娘庙?

    他是眼花还是怎么着,为何会突然看见那座庙像是矗立眼前?

    他满腹疑窦,也只能归因于自己这些日子少眠,才会出现幻觉;但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在牵引他,否则那日怎会莫名其妙把车骑到那座庙,又怎会有后来的事?

    那年那日,惊蛰;破案那日,亦是惊蛰……还有,那座竹林……他猛然想起那日雨中遇上的阿婆,还有那个庙公,他们都提到了竹林……

    心下一颤,说不出那种感受,只是他知道,他该去庙里走走。

    第10章(2)

    端着李素枝吃剩的半碗稀饭转进厨房,他说:「诗婷,我想去庙里拜拜,阿嬷你帮我照顾一下好吗?」

    「拜拜?」诗婷将碗冲净,关了水龙头。

    「我想去上次我们去的那间庙帮阿嬷求寿。你还能不能请假?就……」他看看表,道:「请两节课可以吗?我保证赶在你第三节课前回来,让你能去上课,真不行的话,我打电话叫仁凯过来。」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无心课业,旷课时数早超过规定,随时都会被退学。

    他是无所谓,可他不能拖累她,也让她跟着被勒转或勒退。姑姑有自己的家庭,不能时时刻刻留在这里,这段日子若不是她每天到家里来陪着他,与他一起照顾阿嫂,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