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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第26部分阅读

    。”

    唐天霄听她传太后的话,便已站起身垂首听着,等她说完了,立即答道:“请海姑姑转告母后,儿臣谨遵母后令谕!”

    说完,他方才重新坐下,扫视那两名送来的女子时,果然都是少见的绝色,并且面庞看来有几分眼熟。

    细细看去,一人身材颀长,清婉秀丽,气韵容貌和当年的宁清妩有些相像;而另一人却身材娇小,玲玲珑珑,眉宇间的懵懂娇憨,宛然又是一个可浅媚。

    这一回没提是哪家的女儿,猜度着应该是特地找来的民间女子,只求其身家清白,性情温婉了。

    他笑道:“果然是难得的可人儿,让母后费心了!来人,快安排下去休息吧!”

    待宫人将两名女子领走,海姑姑方才坐下和他说话,却是絮絮叨叨,告诉他宣太后的担忧,虽不敢当他的面斥责可浅媚狐媚惑主,也在劝他少去沾惹异族女子,多多临幸其他妃嫔,以求多多诞育龙嗣。

    她却是宣太后入宫时的陪嫁侍女,终身未嫁服侍在宣太后身侧,极是忠心细致,故而唐天霄也不敢把她当一般宫人看待,含了笑耐着性子听她哆嗦完了,还赏了银帛,才令宫人将她送回宫去。

    待海姑姑离去,唐天霄收了笑意,懒懒卧到榻上憩息,却是睁着眼睛,只辗转反侧。

    靳七道:“皇上,如果困了,不如早些回房休息吧!”

    “哦!”

    应付了太后那边,唐天霄早已心烦意乱,连金兽炉里熏着的龙脑香闻着觉得厌倦。

    他无奈地叹气,起身准备走往自己卧房时,靳七道:“海姑姑临走前,又叫了那两名女子过去,亲送到了皇上卧房,让等着侍奉皇上安歇。”

    唐天霄呆了呆。

    海姑姑再怎么受尊崇,也只是个宫人而已,怎么着也不敢这般插手皇帝的床第之事。她这样安排,必定是宣太后的意思了。

    他无情无绪,自是没那兴致找人侍寝。

    在房里来回踱了几个来回,他转身往外走去,说道:“便说朕想念宇文贵妃了,要到明漪宫走一走,不知几时才回来,让那两名女子先去歇着罢!”

    靳七忙拿了披风在后跟着,道:“皇上,入了秋,夜间凉,披上这个罢!”

    二人到了明漪宫,宫人早已睡了,忽见皇帝过来,慌忙起身接驾,却是半天连壶茶水都没能准备上来。

    唐天霄也不想喝什么茶,走入当日宇文贵妃的卧房看时,但见风吹罗幕,帷幔飘摇,寒簟如水,镜匣蒙尘,触目之处甚是空落,连宇文贵妃瘦削沉静的面容也似渺远了。

    她也曾英秀俊美,风华超逸,从容地赴入他为她营造的深情幻境里,如坦然地赴入一池莫测的深潭。

    至死不悔。

    他拈过妆台上用了一半的胭脂,看着灯光下依然潋滟的艳色,微有怔忡。

    那一刻,当年山坡上略带点稚气的宇文大小姐,仰着面庞时那骄傲却脆弱的神情,宛然又在眼底。

    他这一生,似已辜负太多,错过太多。

    他原本可以给予她更多。

    如果他舍得给予,这明漪宫,也不至于四季萧索,从不见一朵耀人眼目的花朵。

    他自己提了一盏绘着牡丹和白头翁图案的八角绫纱宫灯,走出院门,他立于阶上静静对着暗夜里的杨柳和荼蘼。

    玉露初零,金风未凛。

    丝丝杨柳,尚见得往日的风姿,绵绵地飘摇着,仿若谁正蹑着夜风的脚步,默然的徘徊;荼蘼花早不见踪影,累累的果实藏于厚密的叶间,随风淅淅,仿若谁无声地幽幽而泣。

    华胥莫醒,深院落花寂

    这里本就冷寂,如今更是惨淡,连月色投下,都是沧桑的清愁如醉。

    若想消愁,明漪宫实在不是个好去处;若想添愁,明漪宫的确可以让人愁上加愁。

    他踏下阶去,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靳七慌忙扶住,低声提醒道:“皇上,地上滑,慢些儿走。”

    举过宫灯定睛细看脚下时,阶上竟已生苔,有落叶飘零,蛩吟切切。

    他摇头。

    人去了,连这殿宇也失去了生机。

    或许,明漪宫这等冷寂,也便昭示了宇文贵妃的生寿不永?

    可这明漪宫,也曾热闹过。

    他转向东侧的静室。

    宇文贵妃怀孕时,他曾在那里处理过一段时间政务的静室。

    什么时候起,静室不再安静?

    谁在不屑地扬言:“喜欢我就喜欢我,还要拿皇帝的气派来压我一头,真没意思。”

    谁又在暧昧地嘻笑:“你是皇帝便不可以喜欢我么?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就像……我喜欢你也是天经地义一样。”

    谁又如此娇憨地婉转在他怀里,呜咽着哭出声:“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我们亲近时两人仿佛合在一起血肉相连般的感觉。”

    她那样酡红着脸,向他撒娇,对他哭泣,“天霄,唐天霄,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不再是我自己,连我的性命,都已经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紧盯着那黑暗的紧闭的窗户,唐天霄的脸也泛起红晕。

    他猛地将手中灯笼砸到地上,咬牙切齿地低低咒骂:“骗子!你这骗子!”

    悄悄侍立一旁的明漪宫宫人俱是愕然。

    而唐天霄已一甩袖,大踏步走出了宫,再不回顾。

    那灯笼给他砸得烂了,烛火却还未灭。火舌舔着绫纱,便将其上工笔勾绘的艳丽牡丹和跳跃的白头翁一起噬去,没入熊熊的火苗中。

    据说,牡丹和白头翁,代表的是“富贵白头”的意思。

    可后宫中灯笼上绘这种图案的并不多。

    帝王正春秋正盛,一茬茬的新人如春葱般割了又生,割了又生。如昔年杨贵妃那般长得君王带笑看的,古来能有几人?

    人的本性便是喜新厌旧,谁若先白了头,多半就成了帝王首先舍弃的那个。

    于是,无人喜欢白头。

    连这“富贵白头”的图案,也只有宇文贵妃的宫里有。

    人见白头颠,我见白头喜。多少少年亡,不到白头死。

    谁也不晓得,宇文贵妃的宫门前高挂着“富贵白头”的宫灯时,她有着多少对富贵白头的冀盼。

    而如今,她已随草木零落。

    早晚如这宫灯一般,化为灰烬。

    她的君王,悼念她,记挂她,终于还是不曾再想过与她白头。

    曾喜欢她,终究不曾爱她。

    唐天霄走到了他真正钟爱的那个女芓宫门前。

    老榕飒飒作响,蓊郁如盖;

    “怡清宫”三个大字,龙翔凤舞,黑底飞金,月光下看着居然亮得扎眼。

    这回他快步走在前面,再没责怪靳七为什么把引这里来。

    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

    自从有了可浅媚,清寂的怡清宫忽然间清而不寂,连阶上新栽的花花草草也从不寂寞。

    却不晓得在可浅媚给罚得凄凄惨惨的这几天,阶下的紫薇与蜀葵,可曾暗淡地失了颜色?

    可即便她离开,永远离开了这宫殿,离开了他,这阶下的花木不是还会年年发,年年开?

    谁离了谁又是活不了的呢?

    靳七见他久久不说话,低声问道:“皇上,要不要进去看看?”

    宫门虽然紧闭,但他们早已证实过,怡清宫的宫墙绝对挡不住他。

    唐天霄看了一眼墙头碧色鸳瓦,冷冷道:“朕才懒得去看她。”

    靳七心里叹气。

    他只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没问他要不要进去看可淑妃吧?

    但唐天霄给靳七一问,便已觉得面上挂不住,说道:“时候不早了,回乾元殿!”

    的确已不早了。

    月上中天,只怕已近子时了。

    那两个宣太后送来的女子,早该在别处睡了罢?

    他紧一紧披风,正要离去时,怡清宫内忽然有了些动静。

    些微的人声后,宫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小内侍提着宫灯匆匆出来,便要往外奔去。

    唐天霄不觉顿住了脚步。

    两个小内侍抬眼见了唐天霄,也唬了一跳,忙放下宫灯跪下见礼。

    唐天霄道:“平身。大半夜的不在宫里守着,乱跑些什么?”

    他这么说着,已不由向宫内看去。

    透过半开的宫门内,不难看到可浅媚卧房里正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小内侍已在回道:“淑妃娘娘忽然病情加重,已经在说胡话了。奴婢奉命,这正要去请太医呢!”

    唐天霄一皱眉,已转过身,飞快奔入怡清宫内。

    “还不快去请太医?”

    靳七一催促那两个小内侍,自己也紧跟着奔了进去。

    他也算看出来了。

    唐天霄想逃开,但终究没能逃开。

    没能逃开他命里的魔障。

    或许,那魔障,就叫爱情。

    唐天霄快步走进去时,香儿、桃子等未得通报,都吃了一惊。

    忙上前接驾时,唐天霄也顾不得理会她们,几步跨到床前,先望向蜷在锦衾中的女子。

    几日不见,可浅媚明显清瘦了许多,圆润的双颊凹了下去,下颔尖尖的,肤色黯淡苍白,眼睫却还和原来一般地长而卷翘,正不安的颤动着,如振振欲飞的鸦翼。

    “浅媚!浅媚!”

    他不觉便上前,轻轻唤出了那个自以为可以永远不再唤出的名字。

    可浅媚的身体在发抖,喉间哽咽着,嘴唇不停地颤动着,开阖着,仿佛在说着什么话,却极含糊,一个字也听不清。

    香儿上前禀道:“淑妃睡得不安稳。虽吃了安魂丹,还是两次又从噩梦里惊醒,再睡下去就开始发起低烧了,嘴里好像一直在说什么,可什么也听不清。”

    唐天霄侧耳倾听,果然也只能听到含糊的咕哝。

    将手伸到被窝里去握她的手时,她明显皱了下眉,低低一声呻吟。

    他也觉出触感不对,忙将那手取出看时,手腕处一圈的青紫,高高地肿上来,皮肤早已磨得破裂,虽上着药,依然在淌着血水。

    桃子哽着嗓子低低道:“那膝上才惨,都不能看了……”

    唐天霄沉默片刻,哼了一声道:“活该!看她还怎么四处乱窜和朕作对!”

    这时,可浅媚的秀眉跳了一跳,脸上浮现极痛苦的神色,口中亦呜咽出声。

    他们寝处的时间久了,唐天霄立时知道她又陷入了梦魇,忙唤道:“浅媚,浅媚!醒醒,快醒醒!”

    可浅媚果然睁开眼,却猛地坐起身来,“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喊道:“娘,姐姐!”

    唐天霄忙扶住她,说道:“别乱喊了,你在做梦!”

    可浅媚却似听不到他说话,只管哭泣了片刻,身体便渐渐软下去,声音也低下去了。

    唐天霄把她放回枕上,才发现她其实根本没醒,竟又昏睡过去了。

    这时太医已经过来,见唐天霄在,少不得见了礼,才去细细切脉。

    唐天霄抿着唇,沉默在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靳七揣度他必定着急,只是不肯显露出来,遂知趣地自己出面问道:“淑妃怎么样了?”

    太医一边忙着开药,一边说道:“七公公放心,应该不妨事的。目前只是低烧,应是腿部伤口溃疡引起的虚火上升。这样的外伤引起低烧很正常,如果呆会能吃得下药,明后天外伤好转,很快就能退烧。”

    靳七点头,望向唐天霄。

    唐天霄淡淡问道:“老是说胡话又是怎么回事?”

    太医答道:“这个应与脑部受创有关。等外伤痊愈,精神恢复,心魔退散,自然就不说胡说了。”

    唐天霄皱眉道:“不过头部给摔了下,也不见得如何严重,怎么就伤着脑部了?”

    太医陪笑道:“皇上可还记得,微臣等曾诊断出淑妃脑部受过创伤,至今留有瘀血?淑妃曾经喝过一段时间化瘀之药,后来因为常作噩梦,便将那药换作了补药。但吃了那么久,还是有点用的,据微臣判断,那瘀血应已化去了不少。她低烧之际想起部分往事,才说起了胡话。”

    唐天霄心里略舒服些,“原来不是因为新近受的伤。”

    可浅媚头部新近受的伤却都是因为他的缘故。虽说她可恶之极,但折腾成这样,到底不是他想要的。

    一时药去煎上,唐天霄见可浅媚睡得依然不安稳,默然坐在床畔出神。

    太医见状,也不敢离开,只得在侍立一旁守着。

    香儿问道:“太医,这般睡不安稳,要不要再服一粒安魂丹?”

    太医摇手道:“不用不用,用药过量恐怕于身体有害。”

    “哦!”

    “不过,淑妃这症状,需得多加留心。如果发起高烧,可就险得很了,需立刻通知太医过来施救。”

    “高烧?”

    “对。目前淑妃的低烧是由外伤症侯引起,只需外伤痊愈,这烧也便退下去了;可若是高烧,很可能是由脑部创伤引起,那种症侯来得快,发作急,非常险。稍有不慎,就可能有性命之忧。”

    唐天霄冷笑道:“她这般厉害,还怕有意外?”

    太医、宫女,连带靳七便都沉默了。

    靳七暗暗地使个眼色,诸人便都悄悄退出房去,连靳七自己也退到了门口,半掩了房门,只留着一线缝隙关注里面动静。

    唐天霄见众人皆去,方才露出一丝疲惫,默默在用手支着额,阖了眼慢慢调匀呼吸,方才觉出自己实在是有些荒谬了。

    他不是打算回乾元殿的吗?

    他不是已经折断了梳子,毁去了同心结,割断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了吗?

    他保她平安,让她在这深宫里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也便对得起她了。

    他沉默地凝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庞。

    如此苍白,如此清瘦,却如此妍丽,如此勾魂夺魄,如此让他一次次不可救药般地心旌神荡。

    原不想陷得这样深,可倾尽所有地宠她惜她,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她也能如他这般倾尽所有地敬他爱他。

    说什么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玖,可他连青枣都没看到一颗。

    他只看到她茫然地躺在别的男人身下,由着别的男人亲吻、赏玩、抚弄,连半点推拒都没有。

    然后,是舍了命地为那男人与他为敌……

    便为欠了信王的情,便能负了他的情?

    或许,看她这么久,也便够了。

    他站起身,却如每日清晨先行起床离开那般,习惯性地再打量她一眼,替她将锦被往上牵了牵,掖紧。

    她似感觉到什么,身体又在微微地颤动,眉眼不安地耸动着。

    唐天霄俯身望着她,便犹豫着一时没有走。

    她白天活跃,素来晚间贪睡,却常睡不踏实;如今伤病在身,显然睡得更不好了。

    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又在做噩梦了?

    她甩着头,脸色越来越苦楚惊恐,了无血色的嘴唇半张着喘气,像要喊什么,却给堵住了般喊不出来。

    唐天霄忍不住,推了推她唤道:“浅媚,醒醒。是不是又做梦了?”

    可浅媚睁开眼,漆黑而迷离的眼珠惊恐地乱转着,然后渐渐汇集于一处,紧紧地盯着唐天霄,忽然回过神来般惊叫出声,猛地便坐起身,使劲全身力气般把他狠狠一推,哑着嗓子喊道:“天霄,快跑!快跑!”

    唐天霄不防,给推得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

    而可浅媚力道用得猛了,自身失了平衡,半个身子倾下床榻,堪堪便要摔下,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浅……浅媚!”

    唐天霄唤着,急忙上前把她扶起时,她却是满头满脸的汗水,发了疯般继续狠推着,嘶声哭叫道:“快跑,快跑啊……炸……炸药!”

    唐天霄呼吸顿住。

    炸药?

    荆山,破庙,密室,惊天的爆炸,腾起的烈焰,奔涌的气浪……

    她不要命地救他,他也不迟疑地把自己的命交给她……

    死生一瞬。

    彼时不惜同死,如今活着共处一室,竟各存异心。

    当真各存异心?

    还是……仅仅求全不得?

    唐天霄仿佛洞彻了什么,急切间却抓握不住,只是抱紧了可浅媚,不让她乱挣着碰到伤处,连连说道:“没事,没事!浅媚,我没事!”

    可浅媚安静了些,却还依在他的怀里,纤小的身体不住颤着,额上的汗水和面颊的泪水蹭湿了他的前襟。

    她喃喃地只是不住唤道:“天霄,天霄……”

    唐天霄垂头望着她,柔声道:“别怕,你只是在做梦。”

    “做……做梦……”

    她抬起眼,眸心异常的炙烈明亮,分不清到底是已经清醒还是更深地陷入了梦境。

    但她的确松了口气,并且双手攀上了唐天霄的脖颈,呜咽着吻上他。

    她还在发烧,柔软的唇很烫;而他的唇却有些凉。

    但他几乎没有犹疑,立刻将她纤瘦的身躯束紧在腕间,深深地回吻。

    他想,大概他也发着烧,交融缠绕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热烈如火般在熨烫着她。

    她的泪水却在两人拥吻时更快地滑落下来,连他的面庞也打湿了一大片,无声无息地让他几番坚硬起来的心肠又柔软了下去。

    气喘吁吁地分开时,她呜呜地哭道:“天霄,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