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老高,燕卿瞅瞅手表,才五点多一会,“这会吃饭是不是早了?”
“不早!”燕妈妈笑道,“等下吃完了饭,你跟小刘到外面逛逛,看看电影啥的!”
“啊?他还没走啊?”燕卿瞪大眼睛说。
燕妈妈奇怪地说:“没啊,怎么了?”
燕卿忙支吾着说:“没什么,那我去洗一洗。”
燕卿趿拉着拖鞋匆匆跑出卧室,只见刘小兴与父亲聊得甚欢,暗暗舒口长气,燕庚新瞪她一眼:“你看看你,就让小刘一个人在这坐,也不知道招呼人家!”
刘小兴忙道:“没事没事,这段时间赶稿,事情够多的,估计是累坏了。”
燕妈妈心里听得倍感亲切,这两个年轻人还真是心连心,咯咯发笑,燕卿敷衍老爸一句,对刘小兴说:“小刘,饭前要洗手,来这边!”
刘小兴哦了一声,对着燕庚新客气一声,又回复瞎了眼的叫花子状态,跟着燕卿走进卫生间。
燕卿低声问道:“我爸妈问起些什么?你有没有露馅?”
“应该没吧,我看你爸妈对我观感不错。”
燕卿笑骂道:“你少臭美,我这是江湖救急,快洗手,吃完饭咱们一起回骆马!”
二人回到饭桌上,燕庚新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取过酒瓶说:“小刘平ri喝不喝酒?”
刘小兴客气地说:“很少,我酒量不行。”
燕卿想着也要帮衬几句,燕妈妈笑道:“小刘管着三个厂两千多号人,怎么可能没有应酬?难得你燕伯伯今晚有雅兴,小刘你可要陪陪好呦!”
“这个——”刘小兴顿了一下,婉转地说,“等下我还要开车,这酒我看还是不要喝了。”
“今晚要走?”燕庚新两口子异口同声地问起,燕妈妈看向燕卿,燕卿忙说:“嗯,那边还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呢,不能耽搁!”
“咡!”
燕庚新摆摆手说:“你们迟一点也没事,天不会塌下来!小刘是第一次来,不喝点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来,满上!”
无奈的刘小兴只好看着燕庚新给自己添上酒水,大半满的杯子里至少有三两多一些,暗暗长叹,面上却又不好表露,燕卿咬着筷子盯着他,眼神中说,自求多福吧!
一来二去,不知不觉间杯子里的白酒被喝掉了一大半,还好是低烈度的洋河大曲,刘小兴勉强撑得住,脑袋稍微有些发晕。四人又说了一阵闲话,天sè渐渐暗了下来,吃完饭已经是六点来钟,燕妈妈让燕卿带着刘小兴到外面去玩一阵,但刘小兴还是坚持要回去,因为明天早上有重要客商过来,事先说好要亲自接待,不能放了人家鸽子。
在上车前燕卿满脸担心地问刘小兴说:“你没事吧?要不我来开?”
刘小兴卷着大舌头问道:“你会开?”
“以前开过几次,现在是晚上,路上人少,应该没事。”燕卿对自己的技术也不敢打包票,不过让浑身酒气两腿飘飘的刘小兴实在有些不放心。
刘小兴笑道:“那好吧,我的宗旨是上网不偷菜,喝酒不开车,哝,钥匙给你。”
两人坐到驾驶室里,刘小兴将车钥匙递给燕卿,车子慢慢发动起来,往前走动几步,发动机发出一声怪想,车身猛地抖动一下停了下来。刘小兴瞪起眼睛问道:“你到底会不会开?”
燕卿再次打响汽车,没好气地说:“你老实呆着,看我的。”
车子再次发动,缓缓地驶出大院,刘小兴看着燕卿紧张的神情,脸庞恨不得要伸出车窗,哈哈一笑,“放松,没事,对,别趴那么近嘛,路上没什么人,你尽管开好了,对,就这样……”
汽车一溜烟开出市区,燕卿已是满头大汗,急忙停住车从提包里取出手帕擦汗,瞅瞅刘小兴,这家伙歪坐在椅子上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心神一慌,问道:“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啊?”
刘小兴呵呵一笑,侧过头看向窗外的夜景,车子再次发动起来,燕卿jg告说:“你心里别瞎想!”
“没有,也不敢,我可不敢碰!”
燕卿扑哧一笑,“那就好!”
车子走了一阵,刘小兴掏出香烟,取过打火机正要点上,燕卿瞪他一眼说:“别让我抽二手烟!”
刘小兴讪讪地将香烟收起来,默默地看着前方。
燕卿似是觉察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没话找话:“别人喝醉都要去睡觉,你怎么不睡?”
“喝完酒睡觉的那是酒鬼,我心里装着事,哪能轻易睡得着?这点酒还是勉勉强强过得去的,不过你老爸倒是海量,七两多下去跟没事人一样,到底是高干,佩服!”
“你胡说什么呢?我爸是今天高兴,平时也就最多五两。”
想到燕卿父母的神态,刘小兴忍不住哈哈大笑,燕卿跟着一怔,侧头问道:“你笑什么?”
刘小兴打个哈哈,“没什么。”
燕卿嗔道:“毛病!”
车灯尽头突然出现一人,赶着两头肥猪迎面而来,占据了右车道,刘小兴忙叫道:“当心!”
燕卿本准备打方向盘避让,被刘小兴这一叫反而心里发慌起来,脚底不知不觉用上了劲,车子猛地向前冲去,行人反而愣住了,面对飞驰而来的面包车不但不躲让,死死拽住两头肥猪。
刘小兴额头上冷汗直冒,急忙抢过懵掉了的燕卿手中的方向盘,猛向左边打去,抵开燕卿的腿脚,踩住刹车。
汽车发出一声怪叫,车轮在柏油路面上嘎嘎作响,泛起一股橡胶的臭味,汽车向路边冲去,刘小兴猛地将燕卿搂在怀里,双腿死死抵在车前,轰隆一声,汽车不甘心地撞到了路边的杨树上,哗啦啦的脆响声过后,前窗玻璃碎了一地。
第四十七章 住院(上)
收拾完碗筷,燕妈妈洗洗涝涝一阵,燕庚新已然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还在小兴这孩子不错,挺识大体的,闺女的眼光随他。燕妈妈笑呵呵地将他拉起来,撵洗澡,走到电话旁拨通小叔子家的电话。
这会临近七点,一般燕副书记都会在外面应酬,不过今晚赶了巧,燕副书记在家休息,据是血糖高了,医生叮嘱尽量少喝酒,加强身体锻炼。
燕妈妈了几句慰问的闲话,转开话题问道:“他二叔,听骆马县有个叫刘小兴的小伙子不错啊,你听过没?”
“刘小兴?”
燕副书记在电话里略作沉吟,“唔,想起来了,对喽,前些天骆马上报的十大杰出青年之一,而且是今年的劳动模范,这家伙年龄不到二十,浑身都是干劲,所以给我印象深一些。怎么,嫂子你也关注起骆马县的事情来了?”
燕妈妈顿时心花怒放,腔调里带着骄傲:“小卿今个把人领回家了,我看着小伙子也不错!”
“什嘛?”
燕副书记的嗓音大了起来,“嫂子,你该不会是准备让这家伙做你女婿吧!?”
燕妈妈的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颤声问道:“咋了,这孩子还有啥毛病?”
“这倒不是。”燕副书记低声道,“嫂子,这事绝对不行,咱们家的孩子要讲究门当户对,那个刘小兴是不错,样貌才干都得过,可这娃子是农村人啊!”
“嗨!”燕妈妈不以为然地,“你大书记写个条子,农转非还不是到擒来?听这孩子管着两千多号人三个厂哩,这比你哥强多了,小卿跟着他还会受罪?”
燕副书记吱咂一声,叹息道:“这话倒也不假,他是管着两千多号人,那是村办厂,这个刘小兴是灵洼村的村长,对了,省台放的灵洼纯净水广告就是他们厂生产的!难道你准备让小卿窝在山里一辈子?”
“什嘛?”
燕妈妈特有的女高音让燕副书记直皱眉头,忙将话柄拿开,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过了一阵再接过电话,喂喂几声,哪里还有人声。
燕庚新还在美滋滋地冲凉,嘴里哼着《智取威虎山》,头脑虽然还不太清醒,但情绪不错,卫生间门忽然被敲得咚咚作响,不耐烦地叫道:“什么事?”
“老头子快出来,咱闺女被人家给骗了!”
“唔?”
燕庚新急忙忙擦拭身体,换上衣物冲出卫生间,燕妈妈泪眼婆娑地站在他面前,泣不成声地:“老燕,小卿这孩子犯傻了啊,怎么就看中刘小兴这个泥腿子呢——呜——呜——”
“到底怎么回事,你清楚!”
心烦意乱的燕庚新急吼吼地问道,自己就这一个独生女,平ri里视若宝贝,关系到女儿终身大事,老燕一点都不含糊。
燕妈妈哭哭啼啼地了一遍,“这个刘小兴就是原来瓜洼村的村长,那地方穷的连草都不长,小卿咋就被迷了心窍看中这小伙子呢?呜——呜——呜——”
燕庚新顿时怔住了,没想到仪表堂堂、举止有礼的刘小兴居然是瓜洼村的人,虽刘小新给他的感观不错,但牵扯到女儿,这决不能有半点讲究,笑话,堂堂市委副书记的侄女、党校教授的女儿,怎么可能和一个超级贫困村的村长交朋友!燕庚新猛地将脑袋上的毛巾甩到地上,怒声骂道:“这个死丫头,乱弹琴!”
燕庚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燕妈妈坐在沙发上低声抽泣,若是这事张扬出,四邻八舍的同事、亲友怎么看?真是歪嘴巴照镜子——丢脸到家了。
“不行,我得给老二挂个电话。”
燕庚新果决地,走到电话旁直拨燕副书记家的座机,两兄弟商量一阵,决定明天一早就让燕妈妈坐燕副书记的专车把燕卿接回来,立刻办理转调续,脱离骆马县这个“苦海”,远离刘小兴这个“祸害”。
一夜无话,燕妈妈早上起床时,肿起的眼泡老是发跳,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不出来,看看时间才七点不到,无jg打采地做了早饭,切土豆时都在幻想着那就是可恶的刘小兴的脑袋。
两口子没滋没味地吃了早饭,燕庚新临出门时叮嘱几句,这次对闺女决不能任由胡来,该给脸sè就得给脸sè,该骂就骂,实在不行你就死给她看!燕妈妈似是坚定的红卫兵小兵,将最高领袖的指示牢牢记在心上,满脸的果决。
燕妈妈不停地看着表,盼着时针指向八点,过了八点几分,心里还在安慰自己,恐怕他二叔耽误了事,过了十分开始埋怨了,到了八点二十分车子还没来,禁不住开始骂起司机来,“这个小王,老是误事,我看他二叔早该换人了!”
上次燕妈妈借调燕副书记的专车回家省亲,小王亦是耽误了半个多小时,燕妈妈怎能不记恨在心,有了前例,燕妈妈反而不急了,看你今天能耽误到几时。
时间快到八点三十,房门被敲得咚咚响,司机小王在外面喊道:“周阿姨,快开门!周阿姨!”
燕妈妈撇撇嘴,慢腾腾地打开房门,冷言冷语地:“哎呀小王啊,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咱家门呢!”
额头上满是汗珠的小王哪里还顾得上和她解释,一把拉住燕妈妈的臂:“周阿姨,快走,出事了!”
燕妈妈猛然怔住,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燕卿出了车祸,现在正躺在骆马县人民医院里!”
“啊——”燕妈妈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小王急忙扶住,在邻居的帮助下架到车里。
车子飞快地驶出大院,朝着骆马县方向疾奔,燕妈妈悠悠地醒转过来,蓦地失声痛哭,“我苦命的闺女啊,怎么遭了这个罪?”
小王忙安慰道:“周阿姨,燕卿伤势不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真的?”燕妈妈的心情大起大落,若是有心脏病,只怕早已魂归天国,忙问道,“具体情况怎么样?”
“呃,早上燕书记接到骆马公安局的电话,昨天夜里临近八点出的车祸,燕卿非常勇敢,出了车祸之后找到路边商店求救,我想问题应该不大,不然燕卿不能下车走动啊!”
燕妈妈这才石头落地,忽又咬牙切齿地恨声道:“都是刘小兴这个祸害惹的祸!”
小王尴尬地想是燕卿自己开的车,咬咬舌头却又没有出来,燕妈妈催促着再快点,小王不胜其烦,取过一盏爆闪放在车顶,汽车一路叽嗷着似是离弦之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猜测是哪位大领导下乡视察来了。
刘小兴出了车祸的消息传到村子里,大伙顿时炸了窝,要是当家人这个主心骨有个三场两短,似是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一般。在家百~万\小!说的小芳得到消息蓦地放声大哭,叫嚷着要到城里看小兴,刘狗两口子劝也没用,还是老村长了几句,这才消停了些,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珍珠链一般,刷刷往下掉,秀英和老婆子在一旁也陪着抹眼泪,这一幕让老楞默默记在心里。
刘小兴在的时候,村里大事小事都是他了算,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大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马兆祥管基建,购买一颗螺丝钉都要刘小兴签字,老楞管账目,基本上每天都要给刘小兴过目,三个厂长业务刚刚熟悉了一些,却不jg通,还需刘小兴提点,村民和工人们更是当刘小兴作为神一般的存在,大伙合计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找老村长,因为刘小兴有些事也要和老村长沟通,以便开展村里的工作。
老村长半点也没含糊,村里的建设和生产决不能落下,自己带着马兆祥、老楞、杜大顺几个人坐上卡车直奔县城,他们前脚走,刘纯连后脚跑到了乡里。
听刘小兴的两条腿都撞断了,刘纯连心里那个美啊!小心思又活泛起来,现在的灵洼村不比从前,每天的业务来往几乎让所有人眼红,刘小兴出了车祸,至少要躺一百天,村里大事小事总归要有个带头的,不然生产生活不是要停顿了吗?
刘纯连突然觉得幸运之神在向他招,灵洼村只有他这样的天才才能认清楚形势,只要自己向高乡长靠拢,这个村长的位置肯定跑不掉。
在乡里的供销商店,刘纯连咬牙花了两百块买了两条好烟,小心翼翼地用报纸抱起来夹在胳肢窝里,满怀期望地来到乡zhèngfu。
高乡长的办公室里聚满了人,饭店来要饭钱的,建筑老板来要修路钱的,几名妇女来求办理计划生育指标的,一名七十多岁话挡不住风的老头点头哈腰地站在高乡长面前,恭声:“高乡长,村里把俺这个小组长给撤了俺不服啊,您,这不是过河拆桥嘛!俺给村里组里办了多少好事?也从来没有给上级丢过脸吧!这倒好,给俺撸了就撸了,连个话都没有,就算咱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鼻孔冒烟的高乡长透过烟圈笑吟吟地盯着老头:“罗铁锅,那你该怎么安排你?”
罗铁锅:“俺啥都不要求,只要让俺再干几年小组长就行,不给俺工资俺也认了。”看着老头认真的模样,刘纯连顿时感到自己找到了知音,干了几十年的村组干部,怎么能撤就撤呢?
高乡长嗤笑道:“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干什么?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嘛!回家哄哄孙子,享享清福嘛!”
罗铁锅撇撇嘴,神情中闪过丝丝傲然:“高乡长,不是俺大话,要是俺不在位上,就怕乡里收那些公差钱一分都没着落,到时候再找咱来做工作,咱可不答应!”
“砰——”
高乡长拍案而起,惊得所有人为之一懵,高乡长怒道:“好你个罗铁锅,你以为我不知道?本来看你一大把年纪的,我懒得跟你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怎么,非要让我把往年的老账都给翻出来,你才老实是不是?”
罗铁锅的脸sè瞬间变得煞白,高乡长瞪视着他,再也不敢出话来,灰溜溜地在众人嘲笑的眼神中落荒而,刘纯连心底泛起悲哀,他突然发现,自己和这个罗铁锅何其相似,而又和高乡长差的档次太远。
高乡长也看到了矗在门口干巴巴的刘纯连,胳膊里夹着报纸包顿时知道了他的来意,盯着刘纯连问道:“你来干什么?”
刘纯连结结巴巴地:“俺来反应点村子里的情况。”
高乡长挥挥,“没看我这边忙的很嘛!有什么事找李副乡长,少来烦我!”
刘纯连落寞而出,这边碰了钉子,更加不敢找李副乡长,因为那家伙是刘小兴干爸的战友,自己不是找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