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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夜未央第7部分阅读

    切的责备令显姬在堂前止步,再不敢动弹一下,怯怯地望向东闾氏,满眼期盼。

    见她露出这般惹人怜爱的表情,霍幸君立时觉得不耐,冷哼一声,推着凭几转身,看都不愿看她。

    “大姬……”少妇被霍幸君毫不遮掩的恼怒吓了一跳,喃喃地唤道,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东闾氏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随即正色对少妇道:“你也不是第一次有妊,难道还要我派人再教一次宜忌诸事?”

    显姬闻言便脸色刷白,嚅嚅无语地立于堂下,身子竟有些颤抖。

    眼见瞥见显姬这番姿态,霍幸君不禁满心厌恶,若非顾忌着自己也有身孕,不能口出恶言,她还真想替母亲大骂一通。

    母女连心。女儿周身都是厌恶不悦的气息,东闾氏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丈夫的宠姬?她立即吩咐显姬身后的两个仆妇:“你们小心送显姬归寝。”说完便起身打算哄女儿开心。

    “女君(注1)……”显姬却不肯随仆妇回去,竟上前一步,犹豫地开口唤东闾氏。

    “何事?”东闾氏停步,话音不由带出了几分不耐。

    显姬一脸苍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很执着地说出自己的问题:“可是有吾君的家书?”

    东闾氏皱眉,诧异地看向显姬,语气又冷三分:“夫君的家书与你何干?”

    显姬颤栗无语,好容易鼓起勇气想回答女君的质问,就听霍幸君轻描淡写地反问:“家君(注2)给庶母家书,庶母看得懂吗?”

    显姬的脸色霎时通红,低着头,无法分辩半个字。

    她不记事时便被卖入东闾家为奴婢,哪里有机会识字?

    “你回去歇着吧!”东闾氏没有再多说,只是再次命她离开。

    显姬没有再坚持,由两个仆妇扶着离开正堂内院,看着父亲的下妻宠姬离开,霍幸君才转身看向母亲:“阿母那会儿就不该将其免为庶人!”

    东闾氏挨到女儿身边,拉过女儿的手,不在意地微笑:“你也称她庶母了……这般态度会伤阿翁的心的。”

    霍幸君撇撇嘴:“那是阿母心善。”一个奴婢,便是得了主君的宠幸,有了孩子,也没资格让她叫一声“庶母”的。

    东闾无奈地苦笑:“幸君,你父如今只有禹一子。”

    ――夫君唯一的子嗣的是御婢之子……这种让夫君难堪的事,她做不出来。

    嫁为人妇也不少年了,上官安年青,又是独子,最爱风流,小妻、御婢有多少,她都懒得算了。这些道理,霍幸君不是不懂,只是,看着显姬在母亲面亲也摆出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她便觉得恼火。

    看着女儿一脸不甘不愿的无奈神色,东闾不禁莞尔:“是母亲不好。有妊时本就比平素更易动怒。好了,不为不相干的事气坏阿母的外孙……”

    母亲都这般劝解了,霍幸君便再不高兴也不会显到脸上,再说,转念一想,母亲也没有说错,倒是自己太看重那个庶母。

    ――虽说母亲免了她奴婢的身份,让她以庶人之身傅了籍,但是,只要母亲愿意,随时可以让她重新成为奴婢(注3),实在是不足为虑!

    想通透了,霍幸君便把显姬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亲亲热热地与母亲说话,陪着母亲处置家务,东闾氏自然高兴,吩咐奴婢将新摘的蒲桃(葡萄,《汉书》作蒲桃)洗净送来,给女儿尝鲜。霍幸君初妊,正馋酸物,这几日正是蒲桃开始采收的日子,她几乎是将之当成主食,待奴婢奉上食案,她开开心心地吃着蒲桃时才想起还没有看自家夫君的家书,连忙让婢女拆了信囊,将信简在案上展开。

    上官安信上只是问候妻子,又叮咛嘱咐了一番自己保重的话,并没有什么意义,霍幸君看完便让婢女将简册与信囊收好,根本没往心上去。

    眼见日头偏西,估摸将近日央(未时,13时至15时)时分了,东闾氏见女儿靠着凭几,眼睛不停眨巴,心知她是困了,便柔声劝她回内寝休息。

    霍幸君是真的困倦了,都没出声,只是点点头,便起身往内寝走去。

    自从有了身孕,霍幸君每日午后都要小睡,有时一觉便睡到申时,才由奴婢唤醒,与家姑一起用晚膳,但是,今日,不知为何,虽然困意浓重,却始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竟觉得全身僵硬,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手脚也被缚住,完全动弹不得,恐惧由然而生,却连声音也不出。

    “……幸君……幸君……醒醒……幸君!”

    就在她恐惧无措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母亲急促的呼唤,并渐渐清晰,一个激灵,她蓦然睁眼,猛地坐起,随即便觉得一阵天眩地转,腰间一软,便又虚弱无力地躺了回去。

    “怎么魇着了?”东闾氏又惊又恐,一边拧了丝帕给女儿拭汗,一边焦虑地自言自语,陡然回神,便一迭声地吩咐婢女让家老派人去请医巫。

    霍幸君闻言便伸手阻止母亲:“不要。阿母,长安城中如今哪里能沾巫字?”

    虽然是内宅妇人,东闾氏对水衡都尉江充奉诏治巫蛊的事也不是不清楚。

    眼见北阙甲第与宣平贵里中,那么多高官显贵都因巫蛊被收捕,案验属实便以大逆治罪,牵连家族,她如何不惧?听女儿提及这端,她不由慌乱,心中又焦急不已,泪水立刻落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东闾氏攥着女儿的手,又忧又急。

    霍幸君笑了笑,宽慰母亲:“女儿无事的,方才只是起急了。”

    倒也不全是宽慰之辞,不过是惊魇,心神镇定了,自然也就无事了。

    见女儿的脸色渐渐好转,东闾氏才稍稍安心,却还是强令女儿饮了一杯温热的羊||乳|,以宁心静神。

    羊||乳|虽是润心肺、补肾气的好东西,奈何膻味太重,霍幸君不忍拂母亲的意思,也不想让她更担心,好容易饮尽,又不得不强按捺下呕逆的感觉,为了转移注意力,便连忙对母亲道:“阿母,阿翁的信呢?让我再看一下。”

    “怎么以想起那个了?”东闾氏不解,不过还是吩咐婢女去将夫君的信取来。霍幸君刚想起身,便被母亲阻止:“你躺着就是。”待信简取来,东闾氏将简册展开,亲自持着让女儿细看。

    看了好一会儿,霍幸君始终没出声,东闾氏不解地移开简册,却见女儿神色凝重地在想着什么。

    “幸君……”

    “小君,有客拜谒。”

    东闾氏刚开口,就听家老在外面禀报,不禁皱眉,心中暗道:“今日来客还真多!”口上却道:“大姬不适,让客人留下名谒,改日再来。”

    家老却没有立刻应诺,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君,来是太子家丞……”

    “张贺?”霍幸君讶然出声。

    “正是。”出声回答却不是家老。

    注1:《仪礼&p;p;8226;丧服》:“妾之事女君,与妇之事舅姑等。”郑玄注:“女君,君适妻也。”《释名&p;p;8226;释亲属》:“妾谓夫之嫡妻曰女君。夫为男君,故名其妻曰女君也。”女君是姬妾对夫君正妻的称谓。

    注2:家君,家父,《易&p;p;8226;家人》:“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后因称己父为家君。汉刘歆《西京杂记》:“家君误棋以献。”

    注3:《二年律令&p;p;8226;捕律》:“奴婢为善而主欲免,许之,奴命曰私属,婢为庶人,皆复使,及?事之如奴婢。主死若有罪,以私属为庶人,刑以为隐官。所免不善,身免得复入奴婢之。其亡,有它罪,以奴婢律论之。”

    第二十四章 惊雷

    “家丞为家君信简而来?”

    看到张贺,霍幸君不待其行礼便出声询问。

    卫家人低调内敛,不党不羽,早在卫青领大将军位号时,大将军府的门就比北阙宫门更难进,后来,霍去病的骠骑将军幕府也是如此。霍去病英年早逝,卫青也年寿不永,自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开始,所有卫氏枝属亲戚都低调行事,谨慎小心,何况霍光这样根基全无之人?

    一直以来,不必通报就能进到霍家内院的人屈指可数。

    张贺正是其中之一。

    张贺是御史大夫张汤庶出的长子。

    元鼎二年,张汤被丞相府的三位长史陷害,在狱中自杀。天子按治三长史,尽诛三人。丞相庄青翟自杀。随后,天子将张汤在宫中任郎官的嫡子张安世迁为尚书,对张贺却并无特别安排。

    给事尚书与诸曹、侍中一样,同为天子近臣,位卑权重,因此,天子近臣行事都分外谨慎,彼此间交情也平常。

    张安世与霍光没有深交,张贺却不是。稍长即为太子家吏的张贺是霍家的常客,而且从来都是登堂入室直接见霍光的。这一次,尽管张贺是求见自家小君,但是,家老仍然没敢让他与其他客人一样,在前院等候,而是领着他一共向小君禀报。

    听到张贺的声音,东闾氏不禁讶然,却没有再坚持将客人拒之门外,扶着女儿坐起后,便开口请家丞入室。

    张贺一身皂衣,头上戴着二梁进贤冠,显然是刚从太芓宫过来。太子家丞主内事,秩千石,是太芓宫一时不可稍离的人物。若非事关紧要,非张贺不可,太子断不会将他派出来。

    刚进内室,侍婢尚在安放漆枰,张贺便听到霍幸君几近质问的声音,不禁一愣,随即无奈苦笑:“女公子素来聪明!”

    他常来霍家,自然知道霍光这位长女极是聪明,秉性脾气倒是更像早逝的霍去病――霍光对长女的宠爱也不无这个原因在其中。

    霍幸君微微一笑,却没出声,东闾氏对女儿与张贺的对话并不是十分明白,但是,她并没有流露出疑问的神色。

    侍婢将漆枰安放妥当,将四枚错银辟邪铜镇放在枰上所铺的莞席的四角,随即缓缓退出内室,在织有黑色菱纹的红色悬帷外跽坐侍奉。

    东闾氏这才抬手请张贺坐下:“家丞请。”

    “不敢。”张贺口中谦称,却没有与东闾氏客气,立刻坐下,随即便看向霍幸君:“女公子既知贺的来意,不知能否容贺一阅尊大人(注)的家书?”

    虽然请求有些无礼,但是,张贺并无不安,显然十分笃定霍幸君与东闾氏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这倒不是因为张贺认为自己与霍光的关系有多么亲密,而是因为他很清楚,霍家人断不会拒绝太子的要求的。

    “是家丞想看,还是太子想知道什么?”霍幸君也问得坦白。

    “太子只是想知道尊大人的信中说了些什么。”张贺自然更坦白。

    得到了答案,霍幸君便将母亲放在身旁的信简递给床边侍立的婢女,由其转交张贺。

    张贺刚想收起信简,就听霍幸君道:“请家丞默记家君所写的内容,恕妾不能让君带走信简。”

    “为何?”持信简在手,张贺没有立刻展开简册,而是很平静地询问自己对霍幸君所说要求的不解。

    霍幸君闭上眼,一脸沉静,淡淡地道:“家丞阅信便明!”

    张贺微微皱眉,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只能依言先看霍光的信,东闾氏却是极其不安,立刻就伸手握住了女儿的手。

    尽管自己心中也弥散着浓烈的不安,霍幸君还是轻轻用力握住母亲纤细的手指,温柔地安抚母亲的焦虑。

    只是看着张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母女俩心中的不安开始不断加深,最终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恐惧。

    “幸君……”东闾氏不像女儿与张贺那般了解局势,但是,她很清楚太子对自己夫君的意义,而能让太子家丞如此凝重的事情会是好消息吗?

    听到母亲颤抖的轻声呼唤,霍幸君抿唇无语,甚至没有看母亲一眼,反而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母亲的手心挣开。

    她一直看着张贺,她看到张贺脸上铁青的颜色,看到张贺眼中难遏的怒意,看到张贺手背暴起的青筋……她知道自己之前没有想错。

    隐于袖中的双手狠狠地掐住彼此,那份疼痛让霍幸君可以用冷静的声音向张贺询问:“太子可曾向甘泉遣使,禀报自己已有长孙?”

    太子长子的弄璋之喜,长安城中无人不知……甘泉的天子知道吗?

    哗!

    张贺一把拢起简册,狠狠地攥着那把坚硬的竹片,一字一字地回答:“太、子、遣、使、三、次、未、得、谒、见!五、天、前、令、使、、呈、亲、笔、奏、书!”

    五天前!

    ――霍光的这封家书写于两日前。

    东闾氏不禁低呼一声。

    ――霍光在家书的最后叮嘱妻子,为太子家准备贺礼时再备一份,以免外孙出生时手忙脚乱。

    ――霍光不知道,早在女儿有孕前,太子的长孙已经出世。

    东闾氏不笨,只是,一心挂念女儿的她,之前并未注意到夫君一笔带过的嘱咐。

    张贺起身将手中攥紧的简册放到床前的长几上,僵硬的动作让他的袖口带倒了长几摆放的釉陶钟,陶钟摔落,羊||乳|溅撒了一地。

    冲鼻的膻味令霍幸君立即倾身掩口,婢女慌忙上前,用衣袖接住她呕出的秽物。

    东闾氏慌忙扶女儿起身,离开内室。

    门户大敞的外堂气息清新,霍幸君这才好受起来。

    张贺尴尬地跟在旁边,这时才连声向东闾氏致歉。

    一见张贺,东闾氏便想到之前的缘故,脸色刷白,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些,连连摆手,却说不出话来。

    深吸了两口,霍幸君轻轻按下母亲摆动的手臂,抬眼看向张贺:“除了光禄勋,可还有人从甘泉归长安?”

    张贺看向脸色蜡黄的少妇,沉默片刻,方道:“御史章赣,黄门苏文。”言罢便露出冷笑。

    霍幸君默然,走到门外,仰头望天。

    六月天,最易变,午前仍是晴空万里,此时却是乌云密布,层层叠叠的黑色直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

    “家丞速回太芓宫!”

    嘶!

    一条游龙般的刺眼光芒撕裂层云,直落地面。

    “情势至此,已不容多虑,请太子早作决断!”

    轰――隆!隆……

    石破天惊的巨响,沉闷震耳,仿佛天地都将撼动!

    注:尊大人是对别人父亲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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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苜蓿

    无论山下是酷热难耐还是大雨倾盆,甘泉山上始终都是碧空如洗,经过交绮疏寮的窗棂与织锦纹绣的帷幔,带些许寒意的清风以舒缓的姿态在殿中徘徊,将山林间清新的草木露水之气与殿内浓郁的果布(即龙脑)、苏合之香混合在一起。

    混合起来的香氛闻着有些古怪,钩弋夫人步入天子寝殿时就不禁皱眉,却在走进内寝的同时,嫣然微笑。

    “陛下长乐未央。”奉诏而来的钩弋夫人在帷幔处依礼参拜,正在用药的天子抬手示意宠姬近前。

    走到床边,钩弋夫人很自然地接过宫人手中的碗匙,跪在床边,动作温柔地伺侯天子继续用药。

    就着宠姬的手又用了几口药,天子忽然推开钩弋夫人持匙的手,拧着眉吩咐床边侍奉的宦官令:“把熏炉都取走!”

    “诺!”宦令立刻应声,摆手让殿内的宫人宦将所有的熏炉从殿中移走。

    熏炉取走,殿内的气息顿时变得清新,钩弋夫人忍不住暗叹一声,却陡然听到天子似笑非笑的宠溺声音:“爱姬不喜熏香?”

    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惊惧,钩弋夫人垂下头,嚅嚅低语:“……妾不懂熏香……”她的家境殷实,却不足以接触果布、苏合这些异域香料,日常熏香都是最寻常的蕙草。

    天子没有再说话,眼睑微敛,示意她继续服侍自己用药。

    一盏黑乎乎的苦药用完,天子也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对药的味道并无感觉,钩弋夫人却暗暗心惊,接过宫女奉上的卮,恭敬地奉给天子漱口。

    扶着玉几倾身,将口中的水吐入宫人所持的鎏金镂花银盘中,天子示意宠姬靠近。

    钩弋夫人重新跪到床侧,刚想关切地问候天子,却见天子俯身在自己颈侧轻嗅,身子不由一僵。周围侍奉的宫人、宦也面面相觑,随即看向宦令,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退到外殿。

    宦令刚想抬手让众人随自己退下,就见天子直起身子,倚着玉几半躺回床上,便缓缓放下了刚要抬起的手,依旧低头在床侧侍立,其他人也跟着敛气低头,摆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