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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夜未央第7部分阅读

观鼻、鼻观心的恭敬姿态。

    钩弋夫人对天子不明所以的动作十分困惑,也隐隐有些紧张,镇定了心神刚想开口,却见天子缓缓伸手,枯瘦暗黄的手从自己的耳边擦过,随后慢慢拔下自己头上束的玉搔头。

    拔下玉簪后,一绺青丝从宠姬的髻上散落,顺着耳际滑过肩头,天子眯着眼,用那支通体莹白的玉簪挑起那绺乌黑的丝,再次轻嗅。

    钩弋夫人着实不知,今日自己身上究竟沾染了什么味道,竟让天子如此在意。

    似乎确定了什么,天子收回手,随意地将玉簪抛下,闭上眼,倚着软垫半躺着,随后才以意味不明的语气开口:“夫人去了苜蓿园(注1)?”

    “去那里做什么呢?”天子的语气平淡,却分明透出一抹冷冽的杀意,令殿内众人心中一颤,钩弋夫人也不例外,甚至更觉恐惧――那份杀意正是冲她而来的。

    “……妾……妾不知……”颤栗中,福至心灵,钩弋夫人想到了辩解的理由,“妾不知苜蓿苑……”

    “朕忘了……”天子的语气温和起来,“夫人退下吧!”

    “……诺……”这么片刻时间,钩弋夫人便感到自己贴衣的中衣亵服已被汗水湿透。此刻,天子斥退的声音,于她不异于天籁。

    起身的瞬间,她听到天子以冷厉的语气警告自己:“夫人,有些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走出殿门,钩弋夫人只觉得两腿虚软,几欲跪倒,却猛然迎上数道探究意味甚重的视线,她立即抬眼,却见殿外玄阶下,霍光、金日?与新上任的尚书令张安世并肩而立,皆是一脸愕然地望着自己,片刻之后,金日?先回神,连忙停下注视天子宠姬的无礼行为,侧身回避。霍光与张安世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侧身回避。

    深吸了一口气,钩弋夫人挺直腰身,冷冷地瞥了三人一眼,转身从回廊复道离开天子寝殿。

    待宦告知钩弋夫人已离开,三人才重新转身,却没有任何动作,令殿外侍奉的宦困惑不已。

    “尚书令该入殿了!”

    三人沉默良久,最后,金日?无奈地开口。

    张安世苦笑,望了望金日?,又看了看霍光,沮丧地叹息:“我该怎么说?”

    这却不是金日?能回答了。他微微垂眼,避开张安世期盼的目光。

    张安世只能盯着霍光,希望这位从少时便是自己同僚的天子亲信能有所建言。

    毕竟是多年的同僚,又都是年少即得天子宠信,霍光与张安世倒是真有几分惺惺相惜,见张安世在这儿进退两难,霍光也不好袖手旁观,然而,沉吟片刻,他也只能苦笑:“主上面前,子孺除了实话实说,还能怎么说?”

    听到这种毫无意议的建言,再看到旁边的金日?点头附和,张安世好容易才压下心中骤起的怒火,却还是忍不住瞪了两人一眼:“我实话实说,然后,就劳烦二位侍中替我收尸了!”

    金日?无声地干笑,尴尬不已,霍光却是眉角一扬,淡淡一笑:“无任无据的猜测岂能上达圣听?”

    张安世一愣,随即莞尔,点了点头,气定神闲地走向天子寝殿。

    看张安世走进寝殿,霍光与金日?稍稍退到无人经过的回廊转角处。

    “我以为你会建议尚书令说明事实的。”金日?低声言道,却没有看霍光,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霍光保持着淡漠沉静的神色,以相同的低语回答:“三人成虎,有些事情只能让今上自己现。”

    “张安世也未必肯答应,是吗?”金日?的话音中带上了一份嘲讽,“若是我,你恐怕就不会如此了。”

    霍光垂下目光,沉默以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几名宫人与宦捧着放着药具的食案从天子寝殿离开,沿着廊道缓缓前行,走在最后的宦丞在经过霍光与金日?所在的位置时,稍停了一步,向两位侍中敛致意。

    “上责赵夫擅入苜蓿园。”细细的轻语飘入两人耳中,两人低头答礼。

    ――苜蓿园……

    ――自张骞出使带回极宜马匹食用的苜蓿,心系马事的天子便着力推广,上林苑中尚种有此物,何况邻近边塞有屯兵之用的甘泉?民间种植苜蓿蔚然成风,不过,民间多称之为连枝草(注2)。

    霍光难掩惊愕,心中却平静下来。

    ――“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元封五年,大将军卫青于甘泉病重。在亲信重臣的病榻前,天子没有说“国以永宁,爰及苗裔”的誓辞承诺,而是很平静地告诉他的大将军,大汉储君非卫太子莫属。(注3)

    看着金日?不解的目光,霍光微微一笑,却无意解释。

    ――有些事情是不能说,也说不清的。

    就在霍光安心,金日?疑惑的时候,天子寝殿内,张安世却是汗流浃背,惶然惊惧,不知该如何回答天子的问题。

    ――对尚书令呈上的奏书,年迈的天子看都没有看,依旧闭着眼睛,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太子可有上书?”

    注1:甘泉有仙草园,苜蓿园纯属杜撰,不过,估计甘泉应该是有种有苜蓿的地方的。

    注2:《西京杂记》: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有苜蓿。苜蓿一名怀风。时人或谓之光风。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采。故名苜蓿为怀风。茂陵人谓之连枝草。

    注3:“汉家诸事草创……”那段出自《资治通鉴》,的确是刘彻对卫青的,但是,是何时说的,没有详细记载,因此,时间与卫青在甘泉病重一样,纯属作钻空子yy。

    ps:今晚对前文进行修改,明天中十二点后才会上传新章,请各位朋友见谅。

    第二十六章 父与子

    (下午单位开会,实在没办法上传,请大家见谅。)

    系起帷幔的绶带随风而动,伴着轻风入殿的寒意让立于天子床前的张安世不禁颤栗。

    按捺下心头冰冷的惊惧,张安世肃然正色,恭敬地回答天子:“……臣未见太子上书……”

    这是再真实不过的实话了,然而,天子闻言便睁眼,有些混浊的双眼冷冷地盯着自己亲自简拔的尚书令。

    不过片刻,张安世便觉得背后的冷汗已浸透自己所着的?衣。

    今上聪明,否则,孝景皇帝不会舍弃长子立当时年仅七岁的今上为皇太子。内外重臣皆知,今上用人极苛,容不得欺瞒,也容不得庸碌,宠信时足以让人飘然不知今夕是何夕,决绝时却是半点恩情旧谊皆不计!

    ――虽然是实话,但是,他这般说辞与欺君又有何异?

    “安世……”仿佛没有察觉近臣纠结的异样,天子闭上眼,轻声唤道。

    “主上有何吩咐?”借着躬身应答的机会,张安世收拾心情,掩去所有可能流露不安与恐惧的神色。

    “你很会说话!”天子淡淡地评价,“比你父亲会说话!”

    寒意瞬间穿透黑色的缣帛与血肉之躯,狠狠地击在最柔软的心尖上。

    张安世感觉到了窒息。

    ――元鼎二年十一月,御史大夫张汤自杀。

    ――“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

    张安世很清楚,就像父亲说大司农颜异“腹诽”一样,那些簿责于父亲的罪名不过是一个幌子,让父亲自杀的不是那些罪名,而是上意!

    ――赵禹的话再明白不过!罪名什么不过是天子的手段,最终的一切全在上意。

    面对天子状似无意的感叹,张安世只能报以困惑的神色,同时继续沉默。

    “不过,朕想知道的,不是你有没有见到奏书,而是太子有没有上书!”天子很平静地对尚书令说明自己的意思。

    尽管没有接到天子若有实质的目光,张安世还是惶然颤栗了。

    ――这是一个抉择。

    ――或说,天子坚持要知道近臣对未来的选择。

    “……臣未见太子上书……”咬咬牙,张安世坚持原来的回答。

    靠着凭几踞坐在床上的天子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回答。

    张安世缓缓地吁了口气,却陡然听到天子很温和地告诫:“若是连臣下奏书与否都不能确定,朕以君为尚书令岂非认人不明?”

    “臣无以塞责!”张安世不得不请罪。

    他是尚书令,责无旁贷。

    “朕希望下一次,你不会再如此回答了。”都说今下御下严苛,但是,事实上,今上从不会只给臣下一次机会。

    “诺!”张安世躬身答应,身上的寒意稍退。

    退出天子寝殿,迎面便看到霍光与金日?询问的眼神,张安世不禁苦笑,随即,没有避讳地走到霍光面前――除了侍中,霍光还领着受尚书事的诸曹之职。

    “君当真是出了个好主意……”张安世想想就后怕,对霍光自然是没好气了。

    霍光耸了耸肩:“尚书令不是安然走出帝寝了?”言下之意――你该感谢我!

    他说的是实话,张安世也只能无可奈何摇头,随即低声道:“太子是否有上书?”

    听到张安世的问题,霍光与金日?的脸色同时一变,金日?随即便退开两步,留出空间让两人交谈。

    霍光没有给明确的答案,只是道:“按太医令的上书,皇孙进的一个家人子当在月初免身。”如今,已将近六月末了。

    太子妃未立,太子家以生下长子刘进的史良娣为尊,刘进的长子乃是太子元孙,无论如何,太子都当上书。

    张安世这才明白,天子为何那般笃定地追问自己,刚想开口,一个惊竦的念头闪过脑海,让他怔怔地望着霍光,半晌没有回神。

    霍光自然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过,此时,他已经不为之惊讶了,因此,只是淡淡一笑,让张安世自己消化那个事实。

    半晌,张安世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霍光喃喃道:“是李家?”

    这倒让霍光惊讶了:“子孺不认为与赵婕妤有关?”

    张安世皱眉:“钩弋子仅四岁。”刘弗陵生于太始三年,今年不过四岁。

    ――主少国疑,今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立如此年幼的少子的!

    霍光的眉角一跳,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张安世的猜测,只是道:“这些事多想无益,尚书令多想想自身吧!”

    任尚书令已有半年,却还无法掌握诸曹、尚书,恐怕天子的耐性也快到头了。

    张安世苦笑,摇了摇头:“子孟,尚书事……”没有说完的话语化为深深的叹息。

    向金日?致意后,张安世转身离开。

    看着张安世离开的背影,霍光微微皱眉,为他未说完的话――尚书事不是人臣应当掌控的。

    摇了摇头,霍光蓦然南望,心中不由再次开始担忧――太子可能斟破此局?

    明白霍光心思的金日?见状,不禁叹息,随即安慰道:“以太子平素的行事看,这次最多也是有惊无险,君可宽心。”

    刘据不是倔强争胜的性子,敦厚温和,便是被逼急了,冲动行事,今上最多也就是斥责一番――说不定,今上就是想让长子多几分杀伐决断的冲动!――更何况,他还未必能做到那么凶险的地步。

    霍光略略宽心,却还是有些忐忑,只是那份隐忧像蒙在眼前的阴影,明知道它存在,却摸不着,更驱不散……

    ……究竟是什么呢……

    不久之后,霍光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不安是什么,然而……

    ――太迟了!

    长安城,太芓宫。

    听张贺复述完霍光所写的家书,刘据的心直坠深渊,整个人都被不见天日的黑暗寒意宠罩,一时间,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太子,此时此刻,已容不得犹豫了!”张贺在书案旁跪下,叩急言,“太子当早做决断!”

    “……决断……”刘据失神地重复。

    “是!”膝行上前,张贺扯住太子的衣袖,急切地进言,“丞相、水衡步步进逼,今日已查椒房,焉知明日不至北宫?陛下行幸,太子领政,太芓宫不比椒房殿,每日出入,鱼龙混杂,一旦有所不察,太子是百口莫辩!”

    张贺对太子家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他知道,以太子开门延客的大度,有心人士埋几个桐木人栽赃陷害是再容易不过了!

    刘据蓦然回神:“我祝诅今上?”他为张贺的猜测讶然不已。

    “上不会信的!”刘据断然摇头。

    张贺没有反驳太子的话,只是挺直腰身,很认真地反问:“太子,若是丞相等拿着天子制书,言今上以大逆治君之罪,君奉诏还是不奉?”

    刘据一愣,皱眉:“今上不会……”

    “可是,扶苏能接到始皇帝命其自尽的诏书!”张贺无礼地打断太子,“太子,殷鉴不远!”

    “贺,我明白你的意思。”伸手将张贺抬起执礼的双手包在自己的两手之间,刘据轻轻微笑,“但是,事情没到那一步呢!”

    恢复从容的太子以冷静的语气安抚近臣:“丞相与贰师想让昌邑王回长安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一次正好让今上看清楚。”

    “太子!”张贺没料到太子会如此想,不由着急,却被太子摆手阻止。

    “没错,只要我现在连夜上甘泉,便什么事都不会生……可是……贺……”刘据扶案而起,缓缓走向殿门,身上浅青色的??迎风鼓动,在殿门处,大汉的太子负手而立,望着星汉灿烂的夜空,轻笑而言,“我不能永远依靠父亲的……”

    ――如果在重重保护中,他仍然不敢有所为,他的父亲……你的君王……一定会很失望的……

    ――那时,会失望的又何止是他的父亲呢?

    第二十七章 太芓宫

    缇衣骑士前导,随后是三辆白布盖、赤画杠的四维安车,一辆朱轮皂盖的双朱?车在执金吾与郎卫的簇拥下,与两辆从车一起在太芓宫前停下。看着带剑曹吏从前三辆安车上走下,侍立于?车后户,宫门卫士不由面面相觑,太子率更刚要上前迎谒,就见三辆皂盖朱?车在相同的导从车骑的簇拥下往宫门驶来,不禁就是一愣。

    “速报太子!”太子率更低声吩咐卫士,随即,靠近宫门处的一个卫士悄悄溜进宫门,趁着上司与同僚迎谒一行重臣的工夫,迅速奔向正殿的方向。

    立于?车之上,抬眼望向与两宫高阙宫门相比毫不逊色的阙门,江充的唇边不禁浮现出一抹充满嘲讽的冷冽笑容。

    ――太芓宫……

    太子率更走到最先到的那辆朱轮朱?车旁,对扶着俾倪而立的丞相刘屈?微微垂,扶剑执礼:“君侯稍待,我等立刻通报太子。”

    刘屈?矜持地颌,没有说话,平静地等待着。

    太子率更随即退回宫门处,一脸淡漠地望着这一行人。

    ――丞相、御史大夫、光禄勋、水衡都尉、御史、黄门……

    ――还真如家丞所料一样啊……

    接到通报时,刘据正在史良娣所在的西殿与她商量给长孙的百日贺礼。

    作为太芓宫最尊贵的女人,史良娣倒不是连这些事都做不得主,只是刘据心血来潮,抛下政务来与她商议,即使她心中如何不解,也不会拒绝的。

    刘据头一次当祖父,对这些事情倒是真的有兴致,虽然贺礼早有定例,不过,两人还是兴致勃勃地商量了好久。

    大致议定了,史良娣忽然想到一桩事,见刘据的心情不错,便很小心地开口:“太子,昨日翁须对妾说,想寻找早年失散的家人……”

    “翁须?”刘据一时没反应过来,史良娣见状掩唇轻笑:“就是吾君长孙的母亲。”

    刘据这才明白:“王姬?”皇孙妻妾皆是家人子,只能以称之以姬。

    “正是。”史良娣娓娓道来,“她少时学歌舞,与家人一起寄人篱下,后又辗转别家,与家人失散。当时不在意,如今有了孩子,便想起家人了!”

    刘据点点头,并不在意,随口便允了:“卿作主便是,孩子有母家看护总是好的。”

    史良娣柔声应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