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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夜未央第9部分阅读

    她才知道那个姓江使名为――充。

    从天子伸手展开她紧握的双拳开始,她便身处欺君的死局中。长安三宫中,多少女子得幸又失宠,有儿女的期盼未来,没儿女的安静度日,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天子宠姬,从开始便设下骗的她不能失宠,不能无子。

    明知道丹药必有毒害,她仍然不能不以身试险――不管孩子如何,她需要一个孩子!

    ――最好是一个儿子。

    幸好,虽然服了大量丹石药剂,但是,她历经十四个月生下的儿子不仅毫无异样,还因孕育十四个月方生,而让天子想到了上古圣君。

    如果说,她对帝位萌生了不该有的野心,那么,也是天子的这个举动引起的!

    可是,现在,曾经拥有的宠爱与特别都成了莫大的笑话!

    ――在给了他们美好的憧憬之后,又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的美梦打碎!

    那个年逾古稀的天子狠狠地耍了他们母子一把!

    什么拳夫人?什么钩弋宫?什么尧母门?

    真的宠爱他们,就该让她做皇后,让弗陵做太子!

    ――其它都是假的!

    “……夫人!”

    满心的愤恨被一声不解的惊呼打断,钩弋夫人抬头,以近乎凶狠的眼神瞪向出声的人。

    “夫人……”苏文战战兢兢唤道。

    “什么事?”按捺下满心的怒火,钩弋夫人不想将怒火泄在他的身上。

    苏文不敢磨蹭,简洁明了地回答:“丞相长史到甘泉了!”

    “丞相呢?”钩弋夫人立时火大,“他们想出的好主意!”

    苏文干笑两声:“太子追索甚急,丞相躲在城外乡里不敢露面,连玺绶都不知所踪……”

    “废物!”钩弋夫人不屑地冷哼,“早该想到,他们连卫家人的一半也比不上!”

    苏文只能尴尬地陪笑――毕竟,当初提议与“废物”合作,他也有份。

    钩弋夫人睨了心腹一眼:“有事说事!”

    苏文陪着小心,低声道:“臣是想请夫人参详一下,是让他立刻请谒,还是让他等等……”

    “你……”钩弋夫人不耐烦地开口,刚说出口一个字,便警醒过来,皱着眉看向身侧弯腰奉承的苏文:“你……你觉得尚可亡羊补牢?”

    “是!”苏文连连点头,“方才夫人可注意到天子的神色?”

    “嗯……”钩弋夫人含混地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今上最重人主权柄,昔日,大将军在外尚不敢擅专生杀,太子虽得信重,但是,如此妄为,上决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苏文侍奉天子的时间毕竟钩弋夫人长,对天子的心性也更加了解。

    “大将军?”钩弋夫人嘲讽地重复,“也就是个佞幸宠臣而已,也能与皇帝的嫡子相比?”她当然知道,大将军卫青不只是天子的宠臣,但是,她一肚子的火没处,总要找到地方泄一下。

    苏文闻言便脸色大变:“夫人慎言!”随即便急忙观察周围有无旁人,尽管之前,他已遣退了所有宫人。

    “有什么可怕的?”钩弋夫人见不得他这般模样,“一个死人而已。”

    苏文苦笑,抬手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夫人入宫迟,哪里知道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

    见钩弋夫人仍然不以为意,他无奈地劝道:“夫人,外臣都以为大将军只知柔顺侍上,内朝、宫中,断不会有一人作如此想法的……夫人只看江君平日提及卫氏是如何忿恨便可想像了,要知道,当年,江君初谒,上对其是相当……中意!即便圣心有意,大将军在世,仍可让其身遭冷遇十多年……况且,大将军与景桓侯对主上的意义非比寻常,以佞幸形容……”

    “行了!”钩弋夫人最不耐听他们说往事,“我知道两位大司马都是天子最信任的重臣!我现在只想知道,眼下,你是何想法?”

    苏文不得不放弃劝告,坦率地回答:“臣想……三人成虎!”

    闻弦歌而知雅意。

    钩弋夫人立即就明白了:“你是说由不得天子不信?”

    苏文点头:“主上恼怒之下,是听不进任何解释的!”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今上更是素来如此。

    “这与长史请谒并不冲突。”钩弋夫人皱眉。

    “主上此时并不信太子谋反,见到长史……说不定会迁怒丞相……”苏文耸了耸肩,对钩弋夫人解释。

    “那样,他们父子便有机会和好了……”钩弋夫人举一反三,立刻便想通透了。

    苏文点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钩弋夫人眨了眨眼,唇边不由啜了一抹笑意。

    “等到使从长安归来!”苏文轻笑,“太子宽仁,主上身边的中臣有几个与太子毫无嫌隙?――此时此刻,与太子无嫌隙的便要避嫌!去长安的使……”

    ――当真敢入长安吗?

    钩弋夫人会意,与苏文相视而笑。

    ――这一局,输赢尚未可知……不过刚刚开始!

    注:班固《白虎通义&p;p;8226;礼乐》中说,天子“平旦食,少阳之始也;昼食,太阳之始了;晡食,少阴之始也;暮食,少阳之始也”。也就是说汉代天子至少一日四餐。

    第三十三章 意外

    因为刘据的行动,因为天子的应对,这一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也许从壬午那天的收捕行动开始,便注定了这是一局将毁灭一切既有存在的杀局!

    ――局中人用生命与鲜血将更多的无奈、悲痛加诸他人……

    ――或不愿、或无力,沾染了那丝血色的人永远挣不开那层命运之线织成的网……

    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中,刘据是完美的储君――不像惠帝那般软弱,不像景帝那般暴躁,也像他的父亲、当今天子一样好高骛远。

    他身上有卫家人温文尔雅的特质,沉稳内敛,不焦不躁,但是,作大汉太子,他身上更不缺乏刘氏的坚韧固执。

    也许是因为所受的宠爱太过,在面对自己那位君临天下的父亲时,刘据反而是最没有畏惧之心的,因此,对天子的决策有异议时,只要他认定了道理,便敢对天子直言,并毫不退让地固执己见。

    天子御下严苛,对嫡子却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只能在爱子坚持己见时,调侃地开解――我这是为你的将来解决麻烦。

    虽然军中将尉对明显不热衷兵事的太子不无犹豫,但是,韩说从不认为刘据对征伐四夷、开疆拓土毫无兴趣。

    ――卫氏自军功兴,身上有卫氏血统的刘据会反感兵事?

    军中也有人支持太子――今上接连用兵,匈奴之后,又伐南越、朝鲜,虽然功业显赫,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国库空虚、百姓贫困的一系列问题。

    兵,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兵事绝对不只是战事。

    出身世家的韩说是支持太子的――趁着四夷衰败,大汉的确到了休养的时机。

    熟习经史的天子不是不明白,只是,他更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毕全功于一役,看到四夷宾服的功业大成。

    正因如此,百官公卿之中,不乏有识之士支持太子――就像天子自己说的“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乎?”

    ――秦三世而亡的前鉴犹在啊!

    ――今上之后,大汉需要的是守成安内的贤君,而不是如今上一般雄才大略的英主!

    尽管内心支持太子,但是,韩说很清楚――无论如何,如今,大汉的君主是今上,而不是太了。因此,在使以那份内容与天子此前的作法大相径庭的诏书时,韩说愕然起身:“太子岂可行如此大谬之举?”

    ――收捕奉诏行事的使……与大逆何异?

    使闻言便大惊失色,在反应过来之前,袖中的淬毒短匕已刺向韩说裸露的前颈。

    饶是韩说本是武将出身,猝不及防之下,终是没能完全避开泛着不详的幽暗光泽的匕。

    只是划破些许皮肤的伤口并不痛,但是,失去力气的酥麻感立即席卷了全身,韩说甚至来不及调整到安全的姿势便骤然摔倒,却没有任何预料中的痛意。

    韩说已经无法动弹,过了片刻才现那个使用更为狼狈的姿态充当了自己的肉垫。

    “韩将军……我……”使慌乱不已,他反应过来便知道,方才压低声音表示惊愕的韩说其实并无恶意。

    “你用了毒?”韩说倒是很平静,“想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必是不可能备解药的……”

    “……是……”使点头,内疚不已,不假思索便道,“将军放心,臣必以死谢罪!”言罢便重举匕,对准自己的脖子,立即就要自尽。

    “稍待!”韩说立即出声,“我还有话需君转告太子!”这句话也阻止了亲卫部曲意欲将使格杀当场的冲动。

    使稍怔,却依言放下匕,毕恭毕敬地道:“将军请说,臣必不遗一字。”

    韩说已感觉到胸口闷,明白时间不多,便喘着粗气,急促地对使道:“上最重权柄,太将军、冠军侯昔日……即使合乎法度,又何曾敢擅专一事?……太子今日之举……一则恃宠妄为,二则害父子无间之信,大谬……事已至此……唯先除江充、丞相……再……再自诣御史请罪……不可再乱法……乱为……切记……切记……大……”

    韩说终究没有支撑到最后。他双眼圆瞪,抓着使手腕的五指依旧扣得很紧,但是,已再无气息。

    脸色煞白的使缓缓掰开光禄勋的手指,随后在韩说的亲卫部曲愤怒的瞪视下离开按道侯家。

    就在按道侯的宅第高张灵幡之时时,霍幸君乘着安车进了未央北阙。

    ――霍这个姓氏在太子掌控的长安城中还是可以通行无阻的。

    椒房殿的气氛凝滞,与长安城中的别处一模一样,但是,霍幸君还是恍若未觉地参拜如仪。

    “谢行礼。”参拜之后,霍幸君听到长御答谢方缓缓起身,随即听到皇后温柔地吩咐宫人:“扶少君坐下。”

    随后,卫皇后便略带责备地对霍幸君道:“便是天塌下来,你也当在家保重休养。”

    霍幸君在彩饰朱绘的四方漆枰上坐稳后才微笑着回答皇后:“中宫与太子谋大事,牵连相坐之时,妾与家人可能幸免?”

    卫皇后苦笑低头:“幸君多虑了……去病既逝,霍家便断不在卫氏相坐之列。”

    霍幸君闻言挑眉:“中宫说的是律法!”

    ――若一切俱按律法,岂会有今日之变?

    皇后没有再坚持,只是叹息着道:“幸君是有话说吧!”

    霍幸君摇头:“妾此来只是想知道详情。”

    “太子是何谋划?”

    “今日之事如何收局?”

    霍幸君认真地询问,却只得到皇后稍显迷离的笑容:“我也不知道……”

    霍幸君不由惊诧,刚要追问,皇后已经摆手,轻声道:“据儿没有与我商量。”

    ――她也是刚刚知道太芓宫卫士的异常动向。

    霍幸君不得不沉默。

    ――原来那个素来温文仁厚的太子也会如此不顾一切地决绝行事……

    ――他决定行险时,可曾考虑到未央椒房中的母亲?可曾考虑到妻子儿孙的未来……

    ――只因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吗?

    帷幄之内的皇后笑容极淡,看着年轻女子一脸沉重的神色,那抹极浅的笑容稍绽:“幸君,其实不知道才好……若是我没料错,事情顺利的话,我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可是,当真会那样顺利吗?

    霍幸君望着皇后,满心疑虑,沉默无语。

    ps:谢谢大家的理解与支持~语句艰涩的问题……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第三十五章 皇后卫子夫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的夜里,时漏滴落的间隔漫长得让人看不到天亮的希望,直到很多年后,倚华才在长信宫的太后正寝中再次感受到相同的焦灼。

    那一夜,椒房殿中无人入睡,送走霍幸君后,所有人陪着皇后在前殿枯坐,等待……

    当看到本该在殿外的大长秋蹑手蹑脚地在侧厢招手时,倚华有种窒息的感觉,却不能不起身过去。

    “太子舍人持节请谒。”大长秋低声禀报,倚华刚要转身向皇后奏禀,就听皇后低声叹息:“倚华,你去见他吧!”

    外臣谒见皇后素来都是长秋殿等候,但是,还没到长秋殿,倚华便看到手持赤节的太子舍人正在长秋门前的来回踱步,焦虑之情一览无遗。

    倚华不由乱了步子,踉跄了一下,大长秋连忙伸手扶住,同时低声劝道:“无论如何,长御不能乱了方寸。中宫要依长御的禀奏作决断呢!”

    倚华点头,镇定了下,肃了脸色,又转头看向年长的大长秋,待其点头,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放轻脚步,缓缓走向长秋门。

    “……”

    听完太子舍人的禀报,倚华除了沉默,还是只能沉默。良久,她方垂回答一脸焦急的太子舍人:“……婢子会如实向中宫禀奏的……请太子安心……”

    倚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椒房殿,只觉得暗绛色深衣的重重曲裾让她完全迈开步子,脚下仿佛踩着毛毡,软绵绵得无处着力。

    一步踏进椒房殿的前殿,倚华便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她唬了一跳,离她最近中宫内令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追问:“长御,是何状况?”

    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倚华借着内令的动作挺直腰身,随后缓缓叩至地:“丞相出逃,御史大夫闭门不纳太子使,光禄勋死,御史章赣逃,苏文逃……”

    喀嚓!

    倚华陡然收口,心惊胆颤地抬眼望向出声音的方向,却见皇后怔怔地盯着手中的断笄出神。

    那是一枝桃木笄,笄上翘,宛如新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是,椒房殿中所有人都知道,没有外人时,皇后便会将木笄拿在手里不停摩挲,因此,这枝四寸长的髻笄早已被摩得通体光亮。

    说不上,这是不是皇后的心爱之物,因为,从不见皇后用过此笄,但是,既然不肯让此物离身片刻,稍稍假手于人,足见它对皇后的意义非同寻常,然而此时……

    “……好……”皇后松开十指,看着那两截断笄摔落地面,随即闭眼,轻声呢喃无人听清的含糊话语。

    过了一会儿,皇后沉默下来,片刻之后缓缓睁眼,那双素来沉静如水的黑眸中隐隐泛出灼人的火光。

    “太子何意?”皇后沉声询问,仿佛片刻之前的彷徨茫然从未生。

    倚华不禁一怔,随即再次伏:“太子之意,太芓宫率更、中盾、卫率员额有限,中尉又拒不受太子令,实是难以兼顾,伏请皇后决断。”

    “决断?我能如何决断?”皇后以嘲讽的语气反问,“光禄勋死,中尉不受令,难道我的玉玺能比他的金印更有威信?”

    殿中人一径沉默,倚华不得不出声回答:“来使道,太芓宫卫士皆步卒射士,却未备车,无法远追诸逆。长安之中人心浮动,亦需加派军卒,以应突变,太子亟请皇后调长乐宫卫卒。”

    ――自孝惠皇帝开始,长乐宫便是太后宫,一应体制均与未央宫相同,内有郎卫,外有卫卒,而自今上的母亲王太后驾崩,没有主人的长乐宫,一应人员俱由皇后节制。

    “好算计!”皇后轻轻击掌,为自己儿子如此迅速的决断而喝彩,然而,倚华等人却分明看到皇后的唇角啜着一丝复杂的冷笑,仿佛已经看透最终的结局。

    “若是上知太子如此决断,必不会再言子不类父了!”皇后莞尔轻笑,殿中的侍御中官却愈恐惧,伏在地,不敢动弹。

    “就按太子之意,中厩的车全调给他,长乐宫的卫卒也全部去太芓宫听令!”皇后微微摆手,示意女史拟诏,随即倾身拾起那两截断笄,微笑着轻抚断面。

    女史奉上诏书,皇后却没有看,淡淡地唤长御用玺封书。

    两封玺书装入布囊,以青泥封检,确认无误后,倚华转身欲请示皇后是否立刻书,却见皇后正在与另一位长御轻声低语,微讶之后,她便默默等待。

    看着皇后将断笄交予那名长御,倚华不由一怔,随即才听到皇后的轻唤:“倚华……”

    “婢子请皇后示下,两份玺书是否立即出?”倚华回过神,立即叩问道。

    “自然是立即出!”皇后微笑,“时不我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