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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夜未央第10部分阅读

愿意活着承受一丝羞辱!

    微微勾起唇角,刘据坦然地看向母亲:“所以……母亲,臣……真的……反了……”

    史良娣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压住喉咙中的惊呼、喘息,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立时昏迷……死去也好……

    “呵……好……”

    卫子夫静静地看了儿子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声渐止,她竟赞了儿子一字。

    刘据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但是,随即听到卫子夫轻声释惑:“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只要做了便好!”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呃……”史良娣终于没能按捺住恐惧的惊呼,一声细微的呼声后,她惶恐地跪了下来。

    “起来吧!”卫子夫伸手示意儿媳起身。

    颤栗着起身,史良娣都没有敢抬眼看刘据一下,只是瑟缩着低头。

    “你是担心孩子吧……”同为人母,卫子夫比刘据更了解史良娣的心思。

    刘据有三子一女,长子与女儿俱是史良娣所出。

    史良娣鼻子一酸,眼泪立时落了下来。

    她的儿子刚刚得子,女儿刚嫁给平舆侯(注)之子,刘据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将他们拖下了可怕的深渊。

    卫子夫笑得凄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着轻抚史良娣的后背。

    史良娣默然无语,只是落泪。

    卫子夫无奈地看向刘据,却见自己的儿子看着爱姬,满眼的歉意与怜惜,却没有一丝动摇,不禁一怔,随后听到史良娣小心翼翼的声音:“太子……太子还没有给长孙命名……”

    那个孩子是大汉储君的元孙,然而,出生不到百日便遇此变……是幸,还是不幸……

    想到那个稚弱娇嫩的婴儿,卫子夫忍不住叹息。

    虽然还很娇弱,看不出未来的形容,但是,像卫子夫这样的年长还是能看出孩子究竟承袭哪一方的容貌更多。

    抬头看向儿子,卫子夫不禁伸手轻抚儿子的脸庞:“据儿,那孩子像你……”

    皇孙进与刘据并不肖似,但是,他的儿子极像刘据。

    母亲的手落在自己的眉目间,温热冰凉的碰触让刘据微微合眼,听着母亲在未央前殿前轻声感叹:“像卫家人不好……”

    “为何不好?”刘据的眼睫轻颤,不解地反问母亲。

    卫子夫无声地轻笑:“……不好……都说卫氏是贵相……但是,也总是福薄……”

    ――所以不好!

    ――再多的富贵,终是无福消受!

    刘据颤栗了一下,抬眼望向母亲,黑眸中凝着深沉的神采,却良久无语。

    “……不是卫氏福薄……是臣已承受太多……”刘据的声音很轻,但是,史良娣却觉得夫君的声音在高台大殿上回荡不息。

    “臣所受福惠太多……是臣消受不起……”刘据苦笑,看了母亲一眼,长揖之后,决绝转身,沿着殿东的台阶步下高台。

    看着一身玄墨之色的儿子渐行渐远,卫子夫蓦然转头,建章东阙上的铜凤再次入目,迎风展翅的模样高贵美丽。

    “倚华……帮我做一件事……”紧紧扼住史良娣的手,卫子夫轻声召唤长御。

    随即,她又改了主意:“不……召卫登与霍幸君来见我!”

    注:《史记》与《汉书》都找不到平舆侯的记录,但是,《汉书&p;p;8226;武五子传》记:“太子有三男一女,女平舆侯嗣子尚焉。”我也只能如此写了。

    第四十章 托孤

    卫登,字叔升,长平烈侯卫青的第三子。

    他的名与字都是颇有来历的。

    卫登出生时,正好赶上有人送了一匹品相绝好的?马给卫青,卫青素来爱马,居然就因此给儿子起名为?,连表字准备好了――叔马。

    不久,卫青领军出高阙,临行前,天子随口问了几句家常,听到爱将用意为黑嘴黄马、音同瓜的“?”字给幼子命名,博学广识的天子还只是闷笑,待听到叔马这个预备的表字,却是再忍不住,刚入口的一卮酒立时全喷了出来,案上、身上一片狼籍,天子却丝毫不顾,一边咳一边笑得惊天动地。

    当父亲的不在意,当姑父的却是不能忍受,御口一开――改名为登,表字叔升。

    这却是这个好兆头。

    那一次,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俱出朔方,皆领属车骑将军。五部合击匈奴右贤王部。汉军夜至,右贤王独与爱妾一人在数百壮骑的保护下溃围北去,汉军追逐不及,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一万五千馀人、牲畜数千百万。大军凯旋至塞上,天子使已在等侯,持大将军印即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

    汉制,诸将军皆不常置,大将军更是鲜少,如高祖拜韩信,景帝任窦婴,皆是战后即罢,更没有诸将以兵属大将军的前例,但是,自此开始,直到卫青过世,大将军的位号再未罢除,且独属卫青一人。

    回到长安,卫青益封六千户,同时,他尚在襁褓中的三个儿子也皆被封为列侯――卫伉为宜春侯,卫不疑为阴安侯,最年幼的卫登为干侯。由此,卫氏开始了枝属五侯的鼎盛时期。

    卫伉、卫不疑、卫登皆是庶子,嫡子年纪最小,因此,与其年纪相仿的卫登是最易被家人忽略的,也因此,卫登是卫青四子中最安静的一个,颇有疏离尘士的隐世之风。

    也许是这个原因,年初,治公孙家巫蛊一案时,卫伉、卫不疑俱被牵连下狱,相继在瘐死狱中,卫登却是一点都没有被牵连。

    虽然与皇后、太子不甚亲近,但是,接到卫子夫的召唤,卫登并没有怠慢拖延,立即便入内更衣,准备随使入宫。他的妻子一边侍奉他更衣,一边惶恐犹豫,欲言又止。

    “勿需担心……”屏退侍婢,卫登轻轻拥住妻子,柔声安慰,“我什么都不是,自然都什么做不了,不会有事的!”

    元鼎元年,卫伉坐矫制不害,免侯,国除;元鼎五年,一百零六位列侯因酎金不善被免侯,国除,卫不疑与卫登亦在其列。

    失侯后,三人只是以列侯之子的身份获得了五大夫、公乘的爵位。

    卫登无意军功,也无意入仕,卫青对子弟素来包容,也不强求,为其别户置业,由着他与妻儿和和乐乐地享受富家翁的幸福快乐。

    父亲的纵容爱护,卫登不是不知道,他更明白,自己目前的一切幸福快乐都源于卫氏。

    他可以用帮不上忙为由让自己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却无法拒绝来自卫氏的召唤与要求。

    步入已经十分陌生的未央宫――经过天子的扩建修葺,未央宫早已不是他少时记忆中的模样了――直到走过长秋门,看见椒房殿,卫登心中的违和感再稍退些许。

    除了更加富丽堂皇,椒房殿仍是他记忆中样子,待走到椒房殿那贴着玉片金箔的殿门前,看到殿内与记忆中不差分毫的陈设布置,卫登心中一痛,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他咬紧牙关,倔强地不愿让酸楚的泪水失控流出。

    “小表叔,你怎么站在这儿?”从身后传来的疑惑声音让卫登吸了一下鼻子,微笑着转身。

    “幸君也来了。”一边问候,卫登一边伸手,扶着年轻的少妇走上最后一层玄阶。

    霍光入京后,一直随着霍去病称呼卫家诸人,他的儿女自然也是如此。

    顺着卫登的力道,动作小心地登上椒房殿所在的高台,霍幸君仍是满头大汗,卫登见状,立即体贴地送上丝帕。

    稍歇了一会儿,用卫登递过来的丝帕拭了拭汗,霍幸君才再次抬头看向卫登:“小表叔,你怎么不进去?”

    霍光的嫡长女无论何时,总是带着一份咄咄逼人的傲气,即使此时,她并没有失礼,语气中也始终保持着对长辈应有的恭敬,但是,那份傲气仍旧清晰,令卫登忍不住失笑。

    “我在缅怀。”卫登给了一个坦率答案,却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皇后应该在等了,我们进去吧!”

    “嗯!”霍幸君没有拒绝的余地,便乖巧地答应了。

    此时,长御已经迎了出来,虽然对两人在殿外逗留的举动不解,但是,很明显,这不是她应当过问的,因此,她敛衽垂,恭敬请两人入殿。

    穿过前殿,两人随着长御沿东侧的廊道来到东配殿,恭恭敬敬地行礼落坐,之后才现殿中除了皇后与侍御宫人,还有两个女子,稍长的那位坐在皇后的左手边,年轻的那位坐在她的下,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卫登不认识两人,霍幸君却是认识的,于是,她再次起身离席,向两人行礼:“史夫人!王姬!”卫登闻言也起身行礼。

    史良娣与王翁须随即回礼。

    皇后待四人相互见礼完毕,才微笑着对史良娣与王翁须道:“幸君,你们认识,这位是我的侄儿……仅剩的一个侄儿……卫登卫叔升。”

    卫子夫的话有些凄凉,却是实话,就像之前她对刘据说卫氏福薄一样――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王翁须好奇地看了卫登两眼――大将军的儿子总是让人好奇的――卫登坦然地颌致意,对这样的目光,他已经习惯了。

    史良娣比王姬知道得更多一些,因此,她更多是为皇后召见两人的用意而不解、不安……

    “幸君也快为人母了……王姬,把皇曾孙给她抱抱。”卫子夫没有看史良娣,只是温柔地吩咐王翁须,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见面。

    霍幸君坐在卫登的旁边。看到那个王姬将皇曾孙交到霍幸君手上,卫登也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太子的长孙。

    ――极漂亮的孩子!

    卫登早已为人父,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皇曾孙远比自己的孩子漂亮。

    他不禁看了一眼孩子的母亲,却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女子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么漂亮的孩子,霍幸君自然喜欢得不行,因此,她一点都没有现皇后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等她反应过来,想起身时,却被卫子夫轻轻按住手臂。

    “你坐着!”卫子夫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是,却透着不常见的坚定与威严。

    霍幸君惶恐不安地坐着。

    ――“但有不测,此子就拜托君等了!”

    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卫子夫向两个晚辈郑重地参礼拜托。

    第四十一章 死志

    (这是昨天的更新……今天要对章节进行调整,更新要到晚上,请各位见谅……可能会更新两章,请大家支持!)

    “但有不测,此子就拜托君等了!”

    卫子夫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卫登与霍幸君同时颤栗。

    “哇!”

    惊悸之下,霍幸君忘了怀中还有一个娇弱的婴儿,陡然收紧的手臂让皇曾孙立时哭闹起来。

    “……不哭……不哭……”霍幸君连忙放松手臂来回轻摇,只是不知道口中不断的轻声低喃是为了哄孩子,还是对自己说的,因为,她的眼眶中已盈满了泪水,仿佛随时都会流出。

    同样被皇后的话吓着的王翁须听到霍幸君轻声哄着自己的儿子,才蓦然回神,想要伸手抱过儿子,又想到皇后方才的话,一时间只能无措地站在旁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稚弱的婴儿能有多少体力,一惊一痛一哭,不一会儿,便由痛哭闹腾变为一声一声地抽泣喘息了。

    霍幸君毕竟没有当过母亲,眼见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又是惊慌又是无措,竟连将孩子交给其母都忘了,最后还是卫子夫无奈地微笑,将孩子抱了过来,换了个姿势让孩子靠在怀里,一只手轻抚孩子的后背,让他的喘息渐渐平静,抽泣的间隔也渐渐变长,最后,众人便见孩子的头温驯地搭在皇后的肩上,安静地睡着了。

    卫子夫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给王翁须,目光却依然放在孩子身上:“即便是大逆无道,也不过大辟之刑,乃至夷灭三族……事已至此,我与太子固难幸免,然则,只要上不夷三族,此子与王姬当不在受刑之列……”

    “皇孙不在,婢子何必在世?”王翁须忽然开口,虽然抱着儿子的动作依旧温柔,但是,脸上决绝的神色却是异常清晰。

    微微俯身低头,王翁须轻声言道:“有公子与少君在,婢子死又何妨?”

    她十五岁入太子家,太子心性宽厚,虽然宫规森严,但是,比起以往辗转人家、学习歌舞的日子,着实是幸福许多。后来得幸于皇孙,又有了身孕,她虽是歌舞,太子家却未曾亏待半分,属籍、供奉皆照皇孙妻妾应有的规制为她办,甚至,太子还准许史良娣召人为她寻亲……

    她的一切都来自太子家……太子家不在,她一个歌舞女伎,活着又有何用?

    看了看怀中的稚子,王翁须凄然微笑,稍显黯淡的红唇扬起绝美的弧度――这才是一舞未尽即令太子元子惊艳倾心的女子。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卫子夫不由长叹,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柔软地抚过曾孙前额的浓密乌亮的黑,无限悲伤,无限怜悯。

    “姑母……”卫登忽然伏长揖,“登无才不肖,不能说誓死保护皇曾孙,然……”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断然承诺,“只要臣能够,臣一定倾臣之力……维护太子的血裔!”

    缓缓抬头,卫登看着姑母,郑重开口:“臣若违此言,必百劫而亡,死无葬身之地!”

    “不需如此!”卫子夫摇头失笑,“但有此心,便足矣。”

    看着卫登的举动,听着皇后的言语,霍幸君却始终未曾动弹一下,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对这位少君的沉默,倚华有些不解,仔细看了片刻,不禁掩口惊呼:“少君怎么了?”众人闻言望向霍幸君。

    卫子夫就站在她面前,一转头便看到霍幸君的额头汗珠密布,素缣的领缘已然湿透。

    “幸君?”卫子夫不禁大骇,“可是动了胎气?!快召太医!”她生过四个孩子,最清楚生育的凶险,至于小产……

    建元三年九月,她怀胎三月,陈皇后寻死觅活地与皇帝大闹,而皇后的母亲、皇帝的姑母、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大长公主刘嫖却不动声色地绑架了她的弟弟……惊惧担忧之下,虽然卫青被救了回来,她却仍然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甚至差点送了自己的命……

    “妾无碍……”霍幸君坚决地阻止皇后,卫子夫无奈,只能命宫人将她扶到榻上,见她脸色依旧蜡黄,额上冷汗淋淋,不由跺脚,急道:“召太医!”

    “皇后!”霍幸君再次急呼,见皇后心意已决,不由更加着急,“皇后既对妾等托以重负,岂可宣之于众?”

    这句反问让领命的宫人停了脚步,也让卫子夫踌躇起来。

    轻抚稍稍显怀的腹部,霍幸君强笑着安抚卫子夫:“妾无恙的。方才只是被中宫惊吓了……”

    卫子夫听了只能附和地微笑,眉目却始终带着一丝无奈苦涩:“当真无恙?”

    “无恙!”霍幸君说得极其肯定,脸色也稍稍缓了一些,卫子夫这才做罢,坐到榻旁的青蒲上,轻轻抚开她汗湿的鬓。

    “皇后……”又休息了一会儿,霍幸君轻轻按住卫子夫的手,“中宫希望妾等如何照顾曾孙?”

    “……活下去……平安……和乐……地活着!”大汉皇后握着少妇纤细的手指,真挚恳切地说着微不足道的愿望。

    椒房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因为皇后轻声说出的这几个字而屏住了呼吸。

    倚华忽然觉得两眼酸涩模糊,不由在寂静中背过身,抬手轻拭眼睑。苎麻衣裳菲薄,手腕放下的时侯,倚华感觉得到肌肤上沾染了些许温热的液体。

    卫登与霍幸君离开时,因为霍幸君的脸色依旧不好,皇后命宫人备了四人舆,送霍幸君至宫门。

    与宫人一起陪着乘舆的霍幸君走向宫门,卫登有些神思不属,一脸的恍忽之色,走出长秋门时,他忍不住驻足回望高台之上的椒房殿。

    “小表叔?”

    宫人见卫登停步不行,便不得不停下,霍幸君诧异地回头轻唤,卫登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转身随众人一起出宫。

    扶着霍幸君登上安车,卫登忽然轻声低语:

    “幸君……”

    “小表叔?”

    “卫氏……结束了……”

    霍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