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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夜未央第11部分阅读

    恐地望向卫登,却见卫登一脸释然,黑眸中闪动清明的光采。

    “我不知道自己逃过此劫……若是万一……一切都拜托你与令尊了!”卫登说得很坦然,“就像……只要活着便可以了……”

    看着卫登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霍幸君狠的攥紧车户的木框,一种莫名的悲愤在她心里激荡。

    转头望向西边,建章凤阙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霍幸君却真的很想厉声质问建章宫中的天子――“是不是卫家灭绝,你便能安心地去了?”

    卫登与霍幸君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卫子夫淡漠地吩咐中宫掖庭令:“今天侍奉的宫人,除了你们,全部处置掉……卫登也罢,霍幸君也罢,都没有来过椒房殿,来过未央宫!”

    “……诺!”

    27、兵败的算计

    七月丙戌,诸军入长安。

    因为天子驾幸建章,原本对丞相所执诏书心存犹疑的三辅士卒与官吏,再不敢懈怠诏令,全力执行丞相的命令,而城门校尉部在看到天子大驾之后,也不敢再抵制丞相所将的大军,因此,受黄旄赤节之令而来长水胡骑与宣曲胡骑在抵达长安之后便顺利进了长安城门。

    也许在进建章宫前亲眼目睹了长安城外的对峙,天子的怒火更盛,进建章宫后便再昆明池楫棹士,交由随驾的大鸿胪商丘成统领,从西安门攻长安。

    刘屈?本以为入长安后,便可以立即俘获太子,当然,对他来说,太子力战而亡也是不错的结果,但是,方入长安,他便遭到了太子少傅石德所率的囚徒军,开始不以为意的刘屈?没料到一介书生的石德居然硬是将他在清明门内的环道上阻了一天,直到皇帝派侍郎马通前来质问平乱进展。

    昨日给刘屈?送来天子玺书与调兵虎符的使正是侍郎马通。当时,刘屈?忙着整军,便请马通前去蓝田调长水胡骑与宣曲胡骑来长安,而同时,太子也派了使乔装矫制前去蓝田。

    马通稍迟了一步,看到手持纯赤汉节的太子使进了胡骑的营垒,马通灵机一动,将节上赤旄换为黄旄,直入胡骑营门,大声通告:“节有诈,勿听!”

    马通是郎卫,长水校尉觉得他比较眼熟,便将那个矫制的太子使斩杀了。

    天子并未怪罪马通擅自更换节旄的行为,反而对其的机变大加赞赏,所有人都认为马通必然是前程如锦了。

    对这样一位得了天子青眼的新贵,刘屈?自然不会摆君侯的架子,不仅和霭地携着马通的手入大帐,还以马通是天子使为由,着实地谦让了一番正席的归属。

    “天子为君侯久无捷报,忧怒为甚,此时,这些礼数就免了吧!”马通终究是武人心性,不耐烦来回推让,径自在正席左坐下,直言不讳地道明来意。

    刘屈?不禁讪讪:“太子赦中都官诸囚徒为军。小民不通大是大非,只知太子施恩……拼死搏杀……实是不易攻入……”

    马通嗤笑一声,根本没将丞相的解释听入耳中。

    对他这样的壮年男子,眼中永远只有捷报频传、马上封侯的荣耀,其它一切代价、牺牲都是无所谓的,至于失败……那个词永远是属于无能的别人的,与自己毫无关系。

    因此,马通心中,对这个接替公孙贺为相不到半年的中山王子,着实是轻视得很,不过,从他闯胡骑营垒开始,他就将未来的一切筹码压在的太子必败上,可以说,他跟刘屈?是共荣共损的关系。

    这就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面临的选择――支持还是放弃太子?

    多少年来,天子近臣已经习惯了卫氏独大的局面,即使是卫青薨后,贰师显贵,但是,李家的势力在大多数内朝中臣眼中,还不及卫氏的三分之一。

    ――这还是指卫青、霍去病皆薨的卫氏。

    两位大司马薨后,卫氏的根基动摇,但是,尚有太子,尚有两位大司马在军中根植的威信、人脉,这样的卫氏是太子地位的保证,而太子的地位同样维护着卫氏的权威。

    这是一个纠缠的局面。

    ――不党不羽的卫氏就依靠着这样的状况,在朝中无人的情况下,仍然让所有人不敢心存觊觑。

    ――所有人已经准备接受这样清楚明白的未来了。

    现在,天子与太子将这个局面打破了。

    册立储君三十一年后的现在,大汉要选择新的储君了吗?

    马通不像那些鼠目寸光的无能之辈,急着向丞相表忠心,他自知自己决不聪明,不知道天子的心思究竟如何,他只知道――即使在建章宫的井斡楼上亲眼看到了太子反军与大鸿胪所率的楫棹士的混战,天子仍然没有说一个废字!

    ――直到今天,在太子已反的实证下,刘据仍是皇太子!

    “君侯倒不必为胜负担忧!”马通娓娓道来,“以观战所见,太子并未能调动北军中垒,所将不过市人、囚徒……乌合之众而已!纵然是烈侯、景桓侯复生,以这等兵士与丞相所将的精锐相抗,也断无胜算,何况太子从未涉兵事!”

    这番话让刘屈?稍稍宽心,但是,马通随后的一番话却让他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通不肖,有一事请教君侯――君侯以为,太子兵败后,主上会如何处置太子呢?”

    刘屈?不假思索便要开口,话到嘴角,眼角冷不丁瞥见马通似笑非笑的讥嘲眼神,那句话顿时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事实上,那些理所当然的想法不过是一层齐地所出的冰纨,菲薄透明,不需完全挑开便足以看到下面的一切。

    刘屈?若当真只是不学无术的宗室王子,即使是李广利的亲家,也不会敢参与储位废立这样的事情。

    马通的提点立刻让他惊慌起来,但是,他并未流露出来,只是用十分困惑的语气回答:“这……我怎么知道呢?虽然汉律完备,然太子终是太子……端看帝心吧……”

    听刘屈?如此说,马通自然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不过,他的目的也只是提醒,如此结果正是恰到好处,于是,他也很配合地露出一脸懊恼之色:“通问得鲁莽了……”

    离开丞相的中军营垒,马通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扬鞭而去。

    进了建章宫,向谒说明请谒事由,马通便在厢房等候,一同等候谒见的官吏不少,见到马通,一群人自然是立刻围上去,虽然谈不上奉承谄媚,但是,与即将达的新贵套套交情总是没坏处的。

    “阿翁,要是那天你不阻止我,这会儿……”隔着几重廊道树木,上官安嫉妒地望着被众人簇拥着的马通,向身边的父亲小声抱怨。

    昨日在驰道上,上官安也想自告奋通地请命的,可是,父亲与霍光同时瞪了他一眼,阻止之意再明显不过,他哪敢违背?

    上官桀看了那边一眼,却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有什么好羡慕的?如今越显眼,日后便越不得帝心!听着,最近你安份点!别学那些嘴上没毛的家伙,在天子跟前慷慨激昂!”

    “为什么?”上官安十分不解。

    “因为天子根本没有想废太子!”上官桀撇嘴,斩钉截铁地回答儿子,“你那位外舅除了被禁止与外人联系,便没有任何处置!那天,跟着他与金翁叔为太子求情的人有多少?有一人被天子牵怒吗?”

    上官安瞠目结舌,半天没有回神,上官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的儿,你还年轻,主上的心思,你哪里能想得到?”

    “可是……太子已经……”上官安不敢想信,这种情况下,太子仍然能够被天子原谅。

    上官桀好笑地看着儿子:“是啊!太子已经起兵,事实就在眼前,可是,他还是太子!”

    上官安无言以对。

    “那岂不是……”想到自己最初的谋划,上官安不禁失望至极。

    上官桀倒不似儿子一般失望:“也不是全无机会,不过,无论如何,现在,我们不能掺和进去。最近,我们只不过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

    “还有机会?”上官安对父亲的告诫丝毫不以为意,立即就追问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

    上官桀无奈地白了儿子一眼,却无法拒绝儿子祈求的眼神,只能道:“自然有……”随即打量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对儿子道:“太子若是死了……天子的想法便不重要了……”

    七月庚寅,太子兵败出逃。

    城门街上,经过五天的混战,道路尽赤,然而,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本卷完)

    (等会儿,也就是明天凌晨,甘泉卷重新开始,请各位朋友支持!)

    1、丧子的天子

    那是征和二年。

    那时的天子名彻,也曾名彘――那是梦日入怀而生、仿佛天命所归的皇帝。

    那是八月戊午,一轮圆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皎洁的银辉黯淡了群星的光采。

    中秋月圆,月圆人不圆。

    “不可能!不可能!据儿怎么可能自杀!”

    六十六岁的天子沉默了三个时辰后,终于出声。

    建章宫的奇华殿内回荡着天子决绝的声音,声量不高,声线不细,却良久不息。

    自钩弋夫人开始,所有人跪伏在地,不敢稍动一下,生怕让丧子的天子牵怒到自己身上。

    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天子根本分不出一点心神来关心周围的一切,他干枯的手指狠狠地划过奏书上的一片青简,决然地摇头,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据儿怎么可能自杀!”

    他不相信!

    他绝对不相信自己钟爱的长子会选择自杀!

    他不相信!

    弘农太守的奏书……他一个字都不信!

    ――八月戊午,弘农太守急报天子:辛亥,皇太子据于湖乡泉鸠里遭吏围捕。太子自度不得脱,入室距户自经。皇孙二人皆卒。

    “朕要去弘农,立刻!”天子骤然起身,黑色的广袖狠狠地甩过,将漆几上的一应器具全部拂落。

    “主上保重。”侍中金日?惶恐在殿门前跪下,不敢对天子命令应诺。

    殿外当值的侍中、中常侍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全都是阻止病愈未久的天子连夜出行的声音。

    然而,十六岁即位便敢与自己祖母争权的天子岂是能劝的?

    陪驾的钩弋夫人连忙从宫人手中接过毛氅,打算跟上天子的脚步,但是,天子却在殿门前停了步。

    钩弋夫人不敢出声,只能站在天子身后,小心地警戒着。

    天子的神色莫测,竟是怔怔地望着正对殿门的圆月出神。

    眼见天子的神色再次坚决起来,金日?膝行上前,重重地叩:“主上保重,太子仁孝,定不会愿见主上如此的!”

    “日?……”天子的身子微微轻晃,“……朕没有儿子了……是不是……”

    天子没有等金日?的回答,也不需要他回答。

    殿前,月光、灯光相映,天子缓缓地抬起双手,眼神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心:“……是朕……是朕害死据儿的……”

    “不是的!”金日?急忙否定,“主上已经赦免太子!不是主上的错!”

    ――纵然在盛怒之下,将太芓宫中的官吏、宾客皆以大逆诛死,在壶关三老上书后,天子还是下诏赦免了爱子。

    “那么据儿怎么会死?”天子厉声质问。

    所有人都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地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包括金日?,也包括钩弋夫人。

    ――没有人知道答案……更没有人敢解释……

    死寂的回应让天子愈愤怒,抬手拍上杏木的门框。

    哐的一声,金日?不由轻颤,随即本能地抬头,却见天子单手扶着门扉,双目微翕,脸色苍白,竟是不见一丝血色,不禁大骇。

    “主上!”

    金日?慌忙起身,手刚碰到天子,就觉得天子整个人都倒向自己,不由大惊失色:“主上,快召太医!”

    天子突如其来的昏迷让所有人乱成一团,幸好金日?慌乱已过,立即镇定地指挥众人做事,而因为天子年迈,之前在甘泉又大病了一场,太医都在邻近的馆舍伺候,自然也来得迅速。

    一番诊治,确认了天子只是急怒攻心,并无大碍,一众近臣才放下心来。

    看了守在床边的钩弋夫人一眼,金日?悄然退到门口,对一个中常侍低声吩咐了一番,那个中常侍立即点头,无声地离开。

    众人本以为一夜无事,等天子醒来便好,谁知,天将亮时,天子又起了高热,竟是比之前甘泉宫那次还凶险,太医们用尽手段,也没能将天子的体温降下来,所有人都惶恐不已,太医更是害怕得直抖,连针灸都差点刺错位置。

    金日?此时无比紧张,心里不住用匈奴话咒骂霍光!

    ――平时,即使是休沐,同为侍中的霍光也不会夜宿宫外,可是,这一次,因为皇帝已经下诏赦免太子,加上他的嫡长女小产,霍光特地与他说了,今日在家中过夜。

    ――若非如此,他岂会如此无措。

    金日?是匈奴休屠王之子。元狩二年秋,浑邪王与休屠王谋降汉,天子担心他们以诈降为名行袭边之实,令骠骑将军霍去病领兵前往迎接。事到临头,休屠王又后悔了,浑邪王心一横,杀了休屠王,兼并了他的部众,投降汉朝,受封万户侯,而金日?与母亲、弟弟则成了俘虏,与父亲的祭天金人一样,成为了大汉天子的战利品。

    ――说白了,他终究是外国人,纵然投了帝王的眼,得了天子的信任,有些事情,他始终是不能做的。

    ――比如此时……

    ――比如……万一……天子不讳……

    想到这儿,金日?不由又看了一眼钩弋夫人,眉头紧锁,却只是默默地看着。

    ――太子既卒,一旦天子有所不讳……谁将继位?

    ――这是一个再迫切不过的问题。

    作为天子近臣,金日?了解这位赵婕妤的野心,因此,他不禁担心赵婕妤会不会借机……

    心中的念头杂乱,金日?也知道自己心绪已乱,不得不勉强按捺下各种想法,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

    沉静下来之后,金日?便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禁心头一紧,立时转身,招手示意值宿的中郎将过来。

    “传令禁中、宫中各门,即时紧闭,无论何人,有无符籍,一律不准进出!”金日?断然言道,见对方尚有犹疑,立即道:“主上怪罪,我便全领,你等说我矫制亦可!”

    中郎将连连摆手,道:“仆自当与侍中同担!”言罢便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就听金日?又声唤住自己:“霍侍中除外!”

    中郎将一愣,随即明白地点头。

    中郎将离开后,金日?稍稍安心,却还是悬着心,一边关注帝寝内外的动静,一边时不时地看向时漏,可是,直到夜漏全尽,宫人入殿熄灭烛火,他还是没有等到霍光。

    从最初的焦急到后来的困惑,金日?实在不明白,会有什么事情能在这个时候阻止霍光赶来建章……

    ――皇孙二人皆卒!

    一句原本没有在意的话陡然闪过脑海,金日?愕然变色。

    ――太子只带了两个儿子在身边……他的长子皇孙进并没有随他一起走……

    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金日?狠狠地攥紧拳头。

    直到一阵呻吟响起,伴着钩弋夫人惊喜的低呼,金日?连忙起身,在床侧止步,向忽然醒来的天子恭敬行礼。

    天子的脸色依旧腊黄,双眼通红,却不再是之前那般沉痛茫然的神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缓缓转动,天子的目光越过钩弋夫人,落在金日?的脸上。

    “金小子……”天子轻声呼唤近臣,钩弋夫人连忙退开,让金日?靠近天子的寝床。

    “主上有吩咐?”金日?以一贯的恭谨态度询问天子。

    “诏御史、廷尉查太子遇害前后!”天子平静地下达诏令。

    金日?低头应诺,抬眼间却正对上天子通红的双目,不禁心中一颤,默然低头退下。

    退出奇华殿,金日?正要去御史府,就见霍光缓缓行来,不由停步,谁知霍光经过他身边时根本没有停步,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史良娣、皇孙进与皇女孙,全部遇害……”

    金日?的身子不由就晃了一下,抬手扶住廊柱,闭目平静心神,片刻之后,他蓦然转身,却只见霍光踩着与平时毫无二致的步点,踏入帝寝。

    他心中一紧,却只是咬牙转身。

    ――霍光是不愿相信别人了!

    ――所以,连对他也不愿提那个尚在襁褓的皇曾孙的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