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来迟！”
刘牢之叹息：“料当如此！”
刘敬宣好奇不已：“观那车乘，五色七彩，光怪陆离，平生何未见得？”
雅之道：“人传苻坚御乘座车，车缀五色云母，是以呼为云母车。对岸那车，料其必是！”
牢之恍然：“乖乖，果是此物！我儿敬宣，休说你未曾见得，乃父活到这把年纪，耳中听人说过，眼睛何曾见过？”
无忌心细，匆忙提醒：“夜静空灵，语声清晰，当心隔岸有耳，被人听见！”
牢之醒悟，轻嘘喝止。父子甥婿四人，遂于黑灯瞎火之中，凭崖窥视。
堤岸之上，火光闪烁；淝水之中，灯影倒映，恍若建康大殿，君臣举宴；又如乌衣巷口，元宵灯会。灯火吵闹，一夜不停。
刘牢之子婿外甥，立身于八公山巅，将对岸看得一清二楚，了然在心。夜暗灯明，秦军置身火光闹市，不知对岸山上，刘牢之父子隐身石缝树丛，窥看不停。
薄雾似纱，夜色如银，一箭之外，身形莫辨。山谷坡底，松柏成林，薄雾裹影，夜色笼形。微风乍起，树影婆娑，翩翩起舞，便如人之在山，缓缓而行。
高雅之望树思影、遇风起心，灵感生于所见，妙计始于留心，于是韬略并用，玄机催心，忽然想出一计，暗藏在心，暂且不言。
刘牢之心情沉重，并不知高雅之已有应对之计，窥望良久，眼见胡人穿行，如蚁如云，苦无良谋，不由得叹息频频。盘桓无奈，遂引子婿外甥缓行下山，急急归营。城内秦军，只道对面山上，皆是树影，并不吃惊。
到得大帐，牢之恨本部军少，叹胡彬不至，心忧秦军越聚越多，扰乱自家军心。正在叹息无计，侦骑忽来报命：“对岸胡军一名，微服渡河，夜投晋营，已被擒住，要见参军。参军见与不见？”
第十回 大秦王朝令夕改 刘牢之虚张声势（九）
牢之不测何因，令押来帐中，亲自问讯。
胡军卸去胡服，火光下看得很清，原是汉人一军，外罩胡人衣襟。
牢之大怒，拔敛欲诛，未及开言，来军拜倒于地，不急乞命，慌忙陈辞：“我本寿阳军卒，实是徐元喜心腹。追想当初，我家主将（徐元喜）城陷被俘，誓不降贼，欲以死明志，以谢国主。若非朱襄阳（当时襄阳守将朱序）及时劝免，嘱以报国大事，早已身去黄泉冥府，焉敢苟延受辱？朱襄阳明为劝降，暗告真心：‘狐死首丘，勿忘故国。早晚必有一死，何不忍辱留为国用。’家主心被感动，遂伪降苻坚，待朝廷军来，便作内应。小人此番前来，正是受命家主，携河西秦军详实动静冒死来报：秦军各部，陆续已到；苻坚苻融，商议明日渡水，驱逐河东晋军，奔袭朝都金陵（建康）。主将身在秦营，不得出行，心急如焚，不审晋军劲卒多少、准备如何？我等身为汉人，心向晋国，只盼早日驱逐秦胡，不负悠悠子襟！”
牢之未敢深信：“口说无凭，可曾携来书信？”
来军再拜，如实陈言：“秦军临水布阵，在岸扎营，风雨不透，鸟飞不进，今能涉水东渡，已是瞒天过海，九死一生，安敢携书在身？若然，非但小人不保，便朱、徐二位主将，并皆难保一命！不敢隐瞒，只此口信。”
诸位看官，你道来军何来此言？只因朱序重返秦营，闻硖石洛涧一役，晋军毙敌一万五千，诛杀上将两名，心中暗自高兴，密地来找徐元喜，举酒为庆。暗厢之中，二将不忘约盟，只待晋军杀来淮南，两军圆阵，便要临阵倒戈，重返朝廷。
徐元喜早怀此心，一拍即合，此后常以饮酒为名，藏于暗厢密谋起兵。当日，朱序见晋军驰抵对岸，临水安营，却不急于攻过淝水、杀来淝西，心下着急。后见秦国大军陆续投到，仅羌人一部，便有二十万众，声威势猛，足盖对岸晋军。朱序寻思：晋军人少势单，不堪交战，天明之后，秦军强渡淝水，合围强攻，如何是好？心中如此想，面上难免惊，逡巡犹豫，徘徊不停，辗转反侧，饮食不进，正在无计，苻坚遣使来召：“诸部酋帅、将军，急来议事，行署取齐！”
朱序辞出本军，策马寿阳城内，登署来赴廷议。
寿阳官署，暂作秦王丹墀；昔时衙门，忽成秦国朝堂。苻坚卸去兗冕，一身戎装，高高在上。苻融率先到堂，上首侍立。丁零酋主翟斌、乌桓酋帅余蔚、陇西鲜卑乞伏乾归、西羌酋将姚苌、度支尚书汉将朱序、汉将徐元喜、陇西氐酋杨定等一班大秦国将领，络绎来到，入署觐驾，依次站列。
苻坚微翘龙体，鼓目下视，口呼“众卿辛苦”。
诸部酋帅、将军稽首再拜，山呼“千岁”。
君臣礼毕，苻坚升坐临时宝座，举目下顾，忽问：“慕容鲜卑何故一个未到？”
诸酋你看我，我观你，面面相觑，默然不应。
姚苌转动狐眼，微翘鹰鼻，代答道：“陛下钦命京兆尹（慕空垂）项城督军，莫非忘记？”
苻融恼怒，当众声叱姚苌道：“慕容垂未来相会，有陛下钦命在身，自当无事。慕容氏其余将领，尚有若干，僻如慕容暐、慕容冲、慕容泓、慕容德、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慕容楷诸慕容，何故不见一人？龙骧将军既能代答，必也知情？”
姚苌吱吱唔唔，半晌应道：“新兴侯（燕末帝慕容暐）、平阳太守（慕容冲）、北地长史（慕空泓）等先后开拔，数道并进，估计未能齐抵项城。京兆尹所以不遣，其心必欲取齐以后，一同开来寿阳！微臣肓人摸象，纯系猜测，究竟何因，委实不知！死罪，死罪！”
苻融益怒：“与聋夫谈虎，全是废言！”
苻坚闻苻融上火，恐拂姚苌颜面，心中不忍，遂自释怀道：“慕容鲜卑一时未至，料必有因。诸卿已来，军心大定。京兆尹便不来会，彼不过三四万军，无伤孤淮淝大晋。”
诸酋接住秦王话语，喏声一片：“那是，那是！”
第十回 大秦王朝令夕改 刘牢之虚张声势(十)
秦王手指苻融，义气满面，对众宣旨：“征南大将军向孤进言：对岸晋军不多，只有刘牢之一部，不足万军，形单势弱，一战即溃。谢玄后军未至，正可乘机进攻，先挫其锋。孤认为有理，已允所请。明日晨炊既毕，便令大军分头渡河，强渡对岸，分进合击，务必全歼刘牢之贼敌！”
徐元喜闻旨心惊，勉强撑到署议罢会，诸酋散去，转来无人之处，便迫不及待来找朱序，商议应对之路。
二人心有灵犀，一点即通，遂潜来城外自家军中，眼观对岸，私相密语。
朱序道：“淝西堤岸二百里，胡人篝火连成一片；对岸星火稀落，首尾不及十里，安能相提并论？晨起便要强渡河东，不知对岸晋军准备如何？若不早备，秦军强攻时难免措手不及。前军受挫，冲撞后军，恐要累及江东根本，后悔莫及。序拟今夜冒险东渡，告以实情，请早作准备，毋令被动败军。若能将功赎罪，洗涤前耻，便拼此残命，在所不惜！”
徐元喜更急：“使君若亲渡对岸，一旦不遂，阵中数千汉军将依何人？玉石俱碎，何益于江东百姓？何利于天子社稷？莫如遣一小军，嘱以口信，令身穿胡服连夜潜渡，先潜往八公山水面，再由山北往东折返刘牢之大营，或能避过秦军哨兵！”
朱序虽不放心，亦无他法，只好暂允。前文小军偷渡淝水，投刘牢之帐中密报军情，正是此处一节。
刘牢之闻报，喜忧参半，喜的是朱序提前来报，忧的是后军未到，情急之下，连夜传令：“众将士枕戈待旦，休要睡去。秦国大军陆续来到，天明将有动静。众军闻我号令，及时响应！”
令下各营，晋军皆惊。
刘牢之唤来敬宣、雅之、无忌三人，升帐密议对策。
漏交三鼓，梆响五更，胡彬率水师抵达寿阳北面淮水，恐与秦军猝遇，遂泊舟八公山北、淮水岸南，移步来会刘牢之。
刘牢之帐内灯烛照耀，亮如白昼。敬宣、雅之、无忌席地而坐，遥对篝火，正投石布阵、移沙调兵。刘牢之振振有词，方在言说，忽见胡彬剑盔不卸、戎装不整，风尘仆仆入来帐内。
刘牢之喜出望外，把臂问讯：“龙骧再不来时，牢之独对强秦，难免吃亏，前番胜败恐要颠倒，在下便为梁成梁云！”
三小将长揖起迎，喜形于面。
胡彬微羞，陈词谢罪：“军中向导半道逃去，水道不熟，恐与敌遇，未敢急行，是故姗姗来迟！”
牢之抚慰道：“阁下能来，足稳军心。若能早来，已载军渡过河西，乘势击贼，必能小胜。只今秦国大军陆续来到，战机已失，着实可惜！”
胡彬道：“对岸有何动静？”
牢之道：“龙骧不知，三更过后，匈奴、羌兵、鲜卑诸胡陆续来到，对岸兵力料已增至六七十万，后军尚源源不断开来前线。你我区区万军，自保且难，如何能战？若不施疑兵之计，恐等不到谢都督来会，你我便要撤退！”
胡彬手足无措：“可有都督音讯？参军速谋良计，彬五千将士，愿随参将马首是瞻！”
刘牢之神情严峻：“唯有如此如此，或能震慑苻坚。此计得遂，料也只能用得一时，久必无效。明后两日都督仍旧不至，你我当卷甲东逝，退保京师！”
胡彬道：“愿闻指教？”
牢之揖道：“将军借我袍服若干、铠甲若干，余事无烦将军！”
胡彬未解其意，犹豫道：“铠甲人身一件，何有多余？”
牢之道：“唯有此物，或能镇慑秦胡，令其不敢轻举妄动。且委屈将士，卸下铠甲袍服，勉强熬过今夜明日，牢之便当原物奉还。”
胡彬道：“将士无铠，如何战秦？参将休要取笑！”
牢之正襟着色，道：“军情紧急，岂容戏言？将军借我铠甲，便引本军潜伏八公山，不劳与秦贼交战！”
胡彬无奈：“其数多少？”
牢之道：“多多益善！”
胡彬便要行去。刘牢之连忙拦住，婉言嘱咐：“既得铠甲如数，不烦送来我处，将军于夜深月黑之中，令将士挂铠覆甲于松枝柏树。明日晨起雾退，起风便罢，若无风时，便令将士藏身山谷树丛，将树干轻轻摇动，扮作伏兵于山中走动。龙骧务要记住，务要记住！”
第十回 大秦王朝令夕改 刘牢之虚张声势（十一）
胡彬恍然大悟：“胡人东望，见漫山袍服游走，遍野铠甲晃动，必然怀疑八公山设有埋伏，不敢轻举妄动。参将疑兵之计，玄妙莫非正在此处？”
牢之不笑，抚掌再嘱：“两更过后，天色便明，登山时若被秦军发现，此计便难奏效。龙骧速去，引将士衔枚疾走，潜伏用计。贼兵渡与不渡，全看龙骧此去！”
胡彬辞行将去，口中不忘夸耀：“参将临阵无畏，足智多谋，不逊诸葛，可惜居官卑微，埋没栋梁。庙堂殿陛，世家素餐尸位，天子犹以为野无遗贤，想来痛心。彬追随刘参军，誓不负心，败秦之后，必向朝廷力荐参军父子！”
牢之羞道：“此计虽妙，实小婿雅之为众筹思，聊以救急。”
胡彬转目而视，高雅之清秀瘦削，体格不健，虽着戎服，宛若处子，烛光下神闲气定，临危不惊，见胡彬看他，莞尔一笑，慌辩：“若非大人平素教诲，雅之安能临阵筹思？”
刘牢之眉飞色舞，欢喜不禁。
胡彬一一揖过，急忙辞去。
寿阳城一夜喧扰，破晓时分，喧闹方才安定。晨曦将起，朝霞先升。八公山云开雾散，淝水河水气绕萦。大军陆续来会，士气大振，搅得秦王彻夜无眠，通霄兴奋。苻坚早早起身，尚未用膳，便引近侍登城俯瞰。
晋军帐篷稀落可数，夜来并无增减。秦王胸有成竹，对众言道：“谢玄援军未到，对岸兵少，战之益发坦然！”
权翼侍驾随行，闻言不安：“刘牢之兵不过万，胆敢宿营东岸，必然有所仗恃。八公山草深林密，虚实难测，是否设下伏兵，不得而知。乞陛下遣将渡河，窥探山中动静，万不可掉心轻心！”
秦王手抚女墙，眼观对岸，正在窥看，脚下忽凭空升起一股黑风，卷起尘土草末，于半空中滴溜溜乱转，渐成擎天巨柱，凌空越河，直扑对岸。
苻坚提袖掩面避过尘沙，看那黑风时，业已飞越淝水，旋外八高山上。所过之处，草木折断，树叶翻飞，携沙裹石，遮天蔽日。苻坚圆睁二目，忽然惊呼：“兀那何物？”
权翼看时，黑风卷起袍服铠甲，越过树巅，扶摇而起，惊呼：“伏兵！山中果有伏兵！”
秦王亦惊：“何处窥得？”
权翼道：“若无伏兵，何来铠甲衣物？”
苻坚不言，瞪眼直窥对岸。黑风旋走翻滚，方在坡上谷底，忽至丘壑林池，风起树动，沟壑毕现，隐隐之中，微见虎贲弯弓，敢死执剑，藏身谷中，漫山遍野。
苻坚袖揉龙眼，口中微叹：“亏有黑风助孤，不然仓促渡河，必被伏兵所乘！”遂令羽林侍卫：“传旨征南将军阳平公，令诸军暂缓渡河，再作计议！”
使者下楼出署，乘马出城，疾驰而去。
城外战马嘶鸣，战鼓渐酣。苻融振辔策马，于堤岸上来往驰驱，督军备战。羽林卫赶来，秘宣谕旨。
苻融狐疑：“吾兄虽去帝号称王，乃是大秦国国主人君，与帝无异，自当一言九鼎，何能朝令夕改，说停便停？”
羽林卫道：“晋军设伏八公山，陛下晨起亲见，恐为所乘，是故传旨缓进。公速令各军归阵，不必犹豫！”
苻融急忙挥动旗号，令传各军。战马出舱，将士收剑，众军各返阵地。
苻融驱马入城，来见秦王苻坚。度支尚书朱序、汉将徐元喜并辔策马，窃窃私议，遥见阳平公迎面驰来，佯为致意：“今晨抢渡，夜中钦定，阳平公何故改变圣意？”
苻融身不下马，口答二人：“本帅去见天王，正为此事！二位暂稳军心，候我帅命！”扬鞭致意，迅即驰去。
朱序眼望苻融身影，暗贺徐元喜：“对岸已经有备，看来小军潜去报信，计已得遂！”
徐元喜道：“此为疑兵之计，震慑秦军不敢轻举妄动，时辰久时必然露馅！”
朱序道：“只盼谢都督大军早到东岸，便可无忧！”
徐元喜道：“苻融此去，不知又献何计？”
朱序道：“你我时刻用心，暗窥秦王兵机，若闻异动，须向对岸及时报送！”
徐元喜道：“当是，当是！”
二人嬉笑言语，毫不顾忌。
第十回 大秦王朝令夕改 刘牢之虚张声势（十二）
苻融直入署衙，觐驾拜舞，礼毕急问：“陛下令臣缓渡，可曾亲见伏兵？休要中了刘牢之疑兵之计？”
苻坚哈哈大笑，自信无地，遂将晨起所见，述告于苻融面听：“坡崖谷底、泉瀑丛林，目之所见，皆是晋军身影。若非天公相助，起黑风于城楼脚底，飘过淝水，卷起铠甲战衣，孤焉知对岸埋下伏兵？必是谢玄夜来，乘黑埋伏，仍令刘牢之孤军宿营，诱我东渡。只此亦是疑兵之计，却与弟言有别！”
苻融狐疑未决，再拜陈言：“陛下所见，料有多少晋军？”
秦王道：“风吹草动，树摇见枝，隐约中但见铠甲塞山遍谷，多如滩头蚬贝、夜空繁星，不逊我西岸秦军，洛涧之败，不可不谨记在心。贤弟务必小心！”
苻融犹豫未信，乞秦王登城再探。苻坚允奏，移驾升楼。君臣二人扶碟探首，往东遥看。
八公山屹立于淝水东岸，寿阳城隔水相望，一西一东，岿然不动。卯时已过，天色大明，雾霭渐浓。霞光软柔无力，温和舒淡，自东山泼洒西岸，透过树缝叶隙、坡谷崖底，倾泻于水气之上、薄雾之中，迷茫朦胧、晶莹剔透，染红城外半个天空。
苻融观窥半晌，终不见对山树晃影动，当着秦王犹豫自语：“林深雾厚，陛下莫非眼误，错把草木当作伏兵？”
苻坚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