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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人第4部分阅读

一眼,女孩身上盖着一块白床单,面色惨白。几个跟班的女孩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抹眼泪。老板从前面迎上来,跟两个抬担架的说了几句,两人点点头,把尸体放在院门外的空地上,等着警察来。

    不久,来了三辆警车。一伙人忙了半天,最后确定为自杀。按规定,尸体要经过法医鉴定,他们正准备抬尸体时,一个自称“死亡摄影师”的人来了。

    摄影师掏出证件,前前后后做了一番自我介绍。警察开始不同意,摄影师说可以先交保证金,并重申这一切都是为了艺术,o2城医学院的师生都在等着呢,再说,死因已经确定,尸体至今没人认领,拉回去,放在停尸间一样得等人认领呀。几个警察协商了一会,最后同意了,并记下摄影师的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摄影师看事情解决了,非常高兴,忙着给众人散烟,一面将自己的名片递上来。不久,人群散去了,摄影师忙着打扫汽车的后箱,警察们上了车,一阵烟似地消失了。潮湿的空地上,吴山拣起一张遭人遗弃的摄影师名片:

    鬼谷子

    死亡摄影师

    吴山突然想起司机跟他提起的“死亡艺术”,看来,死亡摄影师的工作好像与“死亡艺术”有点相似,只要利用得当,尸体照样可以用来赚钱。名片背后是摄影师的电话和地址,吴山想了想,把名片放在内衣口袋里。o2城距此只有50公里,在旅馆前面的十字路口等车,只需一个小时便可抵达。总台小姐哭肿了眼,说话时,都带点神经质了。

    “她不会自杀的,她怎么会自杀呢?”小姐喃喃道。

    “她不是自杀?你怎么知道的?”吴山奇怪地问。

    小姐看了他一眼,止住了哭泣:“我什么也没说啊,你听到没有?”

    “我昨晚也听到了,”吴山说,“他们在我的房间后嘀咕了一阵……”

    “后来呢?”小姐急切地问。

    “走了。”吴山说,“那个叫‘鬼谷子’的摄影师,你认识他吗?”

    “谁不知道他,专门收购死尸,制成艺术品后再卖掉,简直就是杀人犯!”

    吴山想了想,按过小姐递来的皮箱,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第十五章

    一星期后,胡花荣可以下床走了。

    从3号病房走到19号病房需要十多分钟,听12号说,19号病房每晚都有许多人听一个巫医布道,宣讲《圣经》,胡花荣很好奇,有一天晚上就去了。远远的,胡花荣看到19号门前围满了病人,她好不容易才凑上去,发现房间里的人全都跪在地上,冥冥中好像有神灵悬在房顶,用一种听不到的语言指引他们的前程。胡花荣觉得无趣,她的父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从不相信宣扬因果报应的佛教,对其它的教义更是不屑一顾,他只相信手术刀。父亲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信仰,那就是自己,信教是一种软弱的表现,虚幻不是因为你的相信它才存在,而是它本来就如此,在终极的死亡面前,一切都是虚幻的。所有的教义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它们掩盖了真实,掩盖了绝望,抵消了人的斗志。它们劝人从善,可是,恶的暴行横行无忌;它们劝人息事宁人,可忍耐的极限便是死亡。父亲的一生完全遵从了肉体的自然消亡过程,精神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投影,当手术刀停止时,生命也就停止了。

    19号病房中,信教的人大都是一些知识分子,他们喃喃地叨念经文,以超脱的冥想祈求灵魂的安宁。实际上,人类的历史已经积累了大量令人痛苦的尖锐的问题,其中一些至今没有正确的解决办法,他们不是把它看成一种责任和义务,反倒轻松地忘记,这不是对现实的一种嘲弄吗?

    胡花荣悄悄退了回去。

    魏医生说,第二阶段的实验大概两个月后进行。魏医生是半小时之前来的,他让12号转告胡花荣,一定要按时服药。魏医生拿出她和杨主任签的实验合同书,第某某款的第某某条的确写明了实验的步骤、阶段以及各方承担的风险。魏医生说他没办法,既然签了,就必须按合同执行,否则,实验人所负的赔偿金额是惊人的。躺在病床上,胡花荣想得最多的是丈夫吴山和儿子吴三更。院方不提供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也没有义务为她查询他们目前的境况,院方关心的只是下阶段实验的准备情况以及被实验人的心理讯息,12号每天两小时一次的记录:她的体温、血压、心跳、情绪、睡眠、兴趣、记忆、经期、刺激反应、智能测验等等。长时间、高频率、审问式的记录弄得她心烦意乱,12号说她不配合,胡花荣告诉她,任何与实验相关的数据只能在正常情况下收集,她不是关在铁笼里的小白鼠!12号说,她现在做的记录不是针对两个月后的实验的,按魏医生的说法,这是第一阶段实验的分析记录。

    “体温、心跳、血压都正常,情绪烦躁,恶梦不断,记忆一直在衰退,像收麦子一样一片一片消失,昨天我还记得你系着一条红丝带,今天就记不清了……”胡花荣靠在床上,一层层剥开自己的痛苦,“经期紊乱……你玩过扑克牌吗?我的经期就像你随便抽的一张扑克牌,我永远都不知道它哪一天来。”

    12号眨巴着眼,愣着不知该怎么写。

    “我打这个比方,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智力水平。”

    “刺激反应呢?”

    “x欲增强——”胡花荣在考虑下面的话该不该说。

    “性方面,我有点经验……你放心说吧。”12号说。

    “你有男朋友?”胡花荣突然切开话题。

    “谈过两个。”

    “正常情况,你们一星期做几次?”

    “这是我的隐私,你问这个干嘛?”

    “即使我没有任何目的,问这种问题总是令人难堪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12号点点头,“这样吧,简单一点。”

    “当你有某种需求,可这种需求总不能满足时,你就会烦躁,你就想把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

    “我没这种感受。”12号在一个记录栏里划了对号。

    “那是因为你的年龄小,性这种东西,不是你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的,它总是突如其来地让你痛苦,把你折磨得几近发疯,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逃掉。我研究过变态心理学,我目前的状况——是医学上的临界状态,一旦有外因的刺激,性的支配很可能以另一种与常人不同的方式体现……”

    “听说,你以前也是做护士的?”

    胡花荣点点头,“我父亲是一名胸外科医生,母亲去世后,我一直跟父亲生活在一起,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男人?”

    12号放下记录本,靠近了身体说:“我就欣赏那种男人一般的女人,你就很像,真的。”

    “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我们医院里有……”

    “我是问你呢。”

    “我没尝试过,不过,我觉得跟男人在一起很愉快,特别是他们委屈的时候……”

    过了一会,12号重新拿起记录本,“谈谈你的睡眠吧。”

    胡花荣叹息一声,斜倚在床上说:“我现在就觉得这是在梦里,和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说话,男人和女人都不重要……你看到我的手了吗?”胡花荣扬了扬白皙的掌心,“我今早一醒来就以为五根手指连在一起,你说怪不怪?”

    “经常有恶梦?”

    “经常。”

    “能说说吗?”

    胡花荣看了12号一眼(是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目光),收回手掌,又翻开掌心,一面看一面说:“这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12号不自然地笑笑。当一个人以正常方式表现自我时,一切都是有踪可寻的,假如他(或她)表现了人性的另一面(当然,这并非出于初衷,或许是一场恶作剧,或许只是纯粹的戏弄)——也就是非正常方面,所呈现给对方的除了新奇,更有一种夹杂着猎奇般快感的恐怖情结。因而,12号换了一个姿势,上半身靠近了胡花荣,可下半身仍靠在椅背上。

    “你让我摸一下。”胡花荣小声说。

    “摸一下?摸哪儿……”12号的声音几乎是战战兢兢了。

    胡花荣突然一阵大笑,弄得12号脸都红了,她咬着红唇,不停地拨弄下身的一块衣角。

    “你干什么嘛——”

    “我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内裤都湿了吧。哈哈哈——”

    12号噌地站起来,几乎带着哭腔:“不准你这样!”

    胡花荣不理她,自顾说:“我经常梦到自己住在一个坟地里——”

    12号只好坐下来,细嫩的脖颈外散落着几缕秀发,衬在棉布下的身体几乎被她侧身的姿势折断。

    “护士小姐,你真美,我要是男人,一定搂着你过夜。”

    “胡花荣,你有完没完!”12号急了。

    “在正常状态下,我还是胡花荣,你永远是12号,对吧?”

    护士放下笔,冷冷地瞪着她。

    “说实话,这个梦不太好,坟地阴森可怕,一个人影也没有,周围是一片浅湖,那水一天比一天少,眼看着没有了,我才注意到坟地里的古槐,死了都几个世纪了,用手一摸叶子,全成了灰;我就往前走,湖水干了后,淤泥里都是野兽的白骨,我吓坏了,连忙跑回来,跑了一圈才发现,坟地原来是一块四面环水的孤零零的荒岛。眼看着天就黑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手里连一根火柴也没有,借着月光,我发现脚下堆满了死人的枯骨,一层一层,我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我那个怕呀,就觉得自己马上也成了一块碎骨;后来,脚下有了动静,我不敢想象,闭着眼偎在一棵槐树上,可动静越来越大,最后,整个坟地都在动,地表破裂了,我站的地方成了一块伤口,脓水溢出来,咕嘟咕嘟地响;跟着,蛆虫爬了出来,顺着我的脚往上爬,我吓得不敢动,两条腿不断地往下陷。脓水没到了膝盖,我疯了似地喊,双手紧抱着槐树,很快,槐树也跟着陷进去,坟地开始有了声音,原来都是死鬼从地里钻出来的声音……”

    “后来呢?”

    “我醒了,一身的汗,内衣都湿透了。”胡花荣说完,双手捧着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后来就没再睡着,我的睡眠一向如此。我睁大了眼睛,回忆我的童年,回忆我的丈夫和儿子,可是,脑子里除了坟地什么也没有。我打开窗子通风,风吹在身上,我感到身体一点点冷下来,可我的腋下还在出汗。回到床上,一闭眼,那些东西就出来了,咬着我的肉,我看到它们一个劲地往我的五脏六腑里钻,它们太多了,密密麻麻。它们啃着我的肉,吸着我的血,它们在我的骨髓里产卵,把我的白骨当作它们下一代的巢岤……”

    “我完了。”胡花荣呻吟一声,倒在床上。

    第十六章

    吴三更坐在“迷春院”的一个服务区里,翻看小姐的照片和资料。

    一个叫“西子”的姑娘引起了他的注意。吴三更交了钱,办理了一张会员卡。小姐给了他西子小姐的服务铜牌:79号。吴三更翻看牌的背面,上面写着“西子”两个字。这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名字,每次收到她的回信,下面的署名都是“西子”,果真是她的话,今晚算是没白来。

    乌龙女跟他分手后,这一年来,他始终是一个人。为了提前毕业,他在学业上很下了一番工夫,希望就此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和乌龙女恋爱时,他每天都在等着母亲汇款来。家境贫困的学生都在外面打工,唯独他。当然,吴三更从不承认自己家里穷,他撒谎说,他的父亲是一家超市的总经理,他的母亲在银行部门工作,收入丰厚。同学们全都相信,因为吴三更每月的开支的确是从某个银行帐户上提取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乌龙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他恋爱的。可惜好景不长,乌龙女后来知道了,骂他是骗子,一个欺骗少女感情的大骗子,他没有反驳,因为事实如此,可是,他喜欢她是真的,那一刻吴三更流下泪来,吴三更说他外公去世时他也没这么伤心过,当时他的样子很窘,回想起来,他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不该那么容易就掉了泪,除此之外,他觉得自己并不吃亏,甚至占了便宜,因为一个纯情女孩的身体在一年里属于他一个人,只此一点,足以补偿他泪腺里的几滴甘泉。小伙子的眼泪终于感动了女孩脆弱的心,他们抱在一起,像好朋友那样分了手。

    一个雪天,乌龙女敲开他的房门,告诉他,她可能永远不回来了。说完这一句话,乌龙女便离开了,那一刻,吴三更有些恼火,三个月来,他刚刚把她忘掉了一点,她又来了,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不错,他们分手了,从那之后,她的一切与他无关了,可他为什么恼火呢?假如有一天她发现他永远消失了,她会不会痛苦呢?两个人的空气是那样平静迷人,一旦一个人呆着,那空气就像刀子一般伤人。冬天在他最后一口烈酒后离去,春暖花开的时候,他才静下心来,读他的考试大纲,疲倦的时候,他便叫来“送花小姐”,一夜狂欢后离去,第二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在这往返循环的途中,他一方面变得麻木了,另一方面,他仍然无法忘掉乌龙女,特别是他和另一个女人交欢后,他的空虚,是空前的。他的失眠越来越长,天花板是一种破碎的表现,在那破碎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从中学到大学,从木兰到乌龙女。他和木兰是大一时的同学,谈了半年,因为木兰家里出了变故,她休学了,他们的恋情也中断了。后来,他遇到了乌龙女,他们的爱情保持了一年。现在,一个叫“西子”的女孩在他的印象里突兀出来,她是他的高中同学,他暗恋着她,直到高中毕业。这次回来,要说收获,就是遇到西子了。可是,一切都变了。

    “西子,有客人来了。”一个小姐朝走廊里喊道。

    4号门开了,一个长发女孩从黯淡的光线里走出来,接过三更手里的会员卡和铜牌,微笑着说了句什么,三更听得不甚清楚,不过,那眼神仍然闪过一抹光彩。

    “把灯拉亮吧……我头一回来,不太适应。”三更喃喃地说。

    “先生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女孩弯腰时,一侧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庞和她一半的手臂。

    “把窗户打开吧。”三更说,想起高二那年,他和她一组,每次大扫除,他都叫她把窗户打开,不是因为他讨厌灰尘,而是为了看到她露在白裙外的小腿。秋雨的黄昏,冷风裹紧她的身体,那美丽的曲线让他久久心动,还有她用力时微微突起的臀……

    可是,从她的目光里,他看不出昨天的任何痕迹,哪怕一丝轻微的触动。

    “你一直用这个名字?”三更问,坐了下来。

    “你喜欢?来找我的人都喜欢。”西子靠上来,三更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息。

    “我们好像见过。”三更见她没反应,只好主动引发她的回忆了。

    “我记不清了……你叫——”

    “我姓吴,叫吴三更。”

    “吴……三……更……”姑娘微皱着眉头,一只手停在半空中。

    “有印象吗?”吴三更的声音低下来。

    西子摇摇头,一副苦恼的样子。当年,听到吴三更说他喜欢她,她的脸上也是这种表情,许久之后她才说话,她说的每句话都让他心醉,风停时,尤其是她棉布下的身体,散发着花儿在雨中绽放的清香。

    “一点也没有?”

    西子还是摇摇头,可是,她的目光变得专注起来。“别这么问我,我记不清了,假如你知道,你告诉我,在什么时候见过我,啊?”这时,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这痛苦久久地缠绕着他,令他迷醉于这四周流动的夜色。这一夜,注定将是十分漫长而无奈的。

    “你怎么了,西子?我是你的同学吴三更呀,你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同学?不会的,不会的——”西子眼神变得可怕起来,“我没你这样的同学,你骗我,你骗我!”

    “怎么了,西子?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三更紧抓住西子的胳膊,疼得她叫起来:“哎呀,你弄疼我了!”三更松开手,不知该说些什么。西子微张着唇,茫然望着他的眼睛。在他们中间,仿佛隔着一层胶状的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