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慰我道：“放心吧，毕竟是读高中的人了，应该不会出问题。这边我帮你看着，要是他回来了，我即刻给你回电话。”
我说：“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和王魏通完电话后，我犹豫了几分钟，又打了电话给陆滇安。
之前陆滇安的秘书说陆滇安要去欧洲参加一个商业洽谈，大概今天回来。我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陆滇安，这电话十有八九也不是他亲自接的，我只当是报告一下行踪，万一陆崇玉真的出了意外，也让他们陆家的人有个心理准备。
果然，电话通了之后，是陆滇安那个中规中矩的男秘书接的。我告诉他我们正在暖溪水库这边春游，只是陆崇玉暂且找不到了，我每隔一个小时会给他汇报一次消息，万一陆崇玉出了意外，希望他们能及时赶过来。
那边的秘书比我这个强作镇定的人，要镇定许多，说他马上派人过来，又吩咐我注意安全。
我说好的，然后把电话给掐断了。哪知电话才掐断，我就崴了脚。我下意识伸手往前撑了一下，就听骨头闷闷地响了一声，短暂而尖锐的痛意过后，我发现左手已然脱力，应该是肩关节错位了。我暗骂一声倒霉，凭着记忆往山谷深处找去。
第十四章 我赠你的眼泪，今生如数奉还4
我拖着一只手在山谷里转了半个小时，总算叫我看见谷底一处小小的温泉。待发现温泉边一丛明显被人动过的杂草后，兴奋地跑了过去。
对于陆崇玉究竟是不是来这里了，说实话，我心里实在没有一个准确的论断。但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里了。我不怕花时间，我就怕陆崇玉出意外。虽然他似乎比我更熟悉这片地，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有时候兴起玩过了头，更容易出事。
面前的等身高的杂草一丛又一丛，我因为要捂着摔断的胳膊，只能用脚撩动草丛。只是这边的景色都一致，而我不曾设想会再回来这个地方，对先前陆崇玉领着我走过的那段路，又已经全然没有印象。一个不察，竟然已经探到了溪边，除了忽然袭来的落空感，我什么感觉也没有。直到温润但还是带着些许凉意的溪水漫过头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足落下了水。
我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左胳膊的无力让我有些恐慌，人也跟着沉入水底。
大概只有几秒，又仿佛是一个世纪，我感觉自己的脚碰到了溪底细软的绵沙，那即将陷入泥地里的错觉让我禁不住想要惊呼，只是我的嘴巴才一打开，湍急的溪水就灌进了口鼻里。
我惶急地闭上眼，在水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荒野，湍溪，再加上溪流两岸密布丛生的蒿草，没有人会发现我。如果我不奋力冲出溪面，那我必然会溺毙在溪底。
得到这个认知后我又咳嗽了几声，温热的溪水再次涌进口鼻，那尖锐的刺痛瞬间把我逼出了泪。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想再挣扎，虽然所有的苦痛都已经过去，但我太久没有休息，已经忍不住想好好休息一会。
然而我刚产生这一想法，就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睁开眼，快睁开眼……”
我在水里摆了摆头，又扑棱了几下，终于还是把眼睁开了。
溪水很清，我沉在溪底，仰头却可以看见上空微蓝的天。
刚才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戴云燕，动啊，向上啊，睁开眼看看，难道你就想死在这里吗？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叹息，直到尸体泡得发烂，都不会有人发现你。戴云燕，你真的想这样吗？”
不想！我当然不想！
但我累了。
我再一次阖上眼。感觉力气在指尖流逝。
恍然间，我想起了陆崇玉。那个走失了的小孩，我还没有找到他。
还有陆滇安，陆崇玉的叔叔。我相信陆崇玉不会出意外，但如果有万一，他该恨我的吧。
还有徐束锦。我最重要的人。都说母女连心，倘若我真的要溺毙在这里，她会不会感到心痛呢？
至于沈宏泽，戴林，盛楚晗他们，如果他们再一次发现没有了我的消息，会不会再花五年的时间等我呢？还是已经对我失望，再也不会想起我这个人。
最后是许阙。
许阙，如果我死了，如果我死了……
忽然身边的水流急起来，我猛然睁开眼，惊觉自己竟然起了放弃的念头，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拳。
我甩甩脑袋，把不该有的想法全甩了出去，而后顺着水流往前翻扑了一下。几秒钟后我触到了坚硬的石块，我挣扎着站起来，发现可以探出头，只是水流太急，我无法站稳。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已经有尖锐的痛意传来，我的意识也濒近模糊。我知道我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了，如果不行，我就会真的晕厥过去，然后随着溪流飘向山谷深处，到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这世界上，也不再有戴云燕这三个字。
想到这我又往前扑了一下，并仰头冲出水面猛地吸了口气。
只有零点几秒的时间，我又摔进水里，那细密的钝痛让我清醒过来，于是我趁着还有力气又往前扑了几下。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那么费力的动作是对是错，但当我仰面躺上石滩，我知道我得救了。
那一瞬间我简直想哭。
第十四章 我赠你的眼泪，今生如数奉还5
我在石滩上躺了一会，觉得力气有所回归，忙挣扎着站起来。
这里毫无疑问是先前陆崇玉带我来过的地方，只是陆崇玉并没有在这里，难道是我猜测错误？
我抱着手往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人迹，于是扯开嗓子叫了几声。
我大喊了几声“陆崇玉”，一边喊一边在石头上坐下来。
喊了几声后我摈住呼吸，侧耳听了听。耳边鸟鸣啾啾，溪水潺潺，就是没有一点儿人声。
我失望地闭上嘴，沿着石滩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几步开外的溪石处搁浅着一个小小的橡胶手圈。那手圈略显眼熟，仿佛是陆崇玉常系在腕间的那个。
我疾走两步过去，溪水打来，把我绊了一跤，正巧摔在那块石头边。
我捡起手圈，顺着溪流往上：“陆崇玉！陆崇玉你是不是在这里？在这里应老师一声好吗？陆崇玉？”
约莫走出去两百米，溪水已经渐渐涨上了岸，最浅的石滩处，溪水也已经没过了脚踝。而眼前是一处小小的瀑布，约有两米高，溪水正哗哗地往下淌，飞溅起来的溪水细细密密地砸在我的脸上，身上，被我强压住的绝望之情瞬间冲破桎梏，奔涌而出。
我开始后悔平日里没有多和陆崇玉亲近，倘若我多找他聊聊天，多带他一起吃吃饭，那么我必然会知道他身上是否戴什么配饰，现下被我攥在手里的手圈是不是他的所有物。如果我能知道，那么必然不会像现在这么无助。
接着我又开始后悔答应替黄老师当这个随行老师，如果我没答应，那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黄老师教了二十多年的书，定不会像我一样，连个学生都看不住。
我一边后悔，一边自责。又一边自责，一边担忧。忽然奔流的溪水卷下一块碎布，我无意识地瞥了一眼，又听得小瀑布上方传来“咚”的一声石头入水的声音。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袭来，我慌忙回头，想仔细辨认一下那块碎布，可是溪水太急，那块碎布眨眼间就被卷入溪底，几经沉浮之后，随着溪水远远淌走了。
我按住胸腔里剧烈跳动着的心脏，颤声问道：“陆崇玉，是你吗？”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就当我要放弃时，上方又传来一声石头入水的声音。
一股仿若失而复得的欣喜扑面而来，我一边痛哭着一边往小瀑布上爬。发现溪石太滑之后，我抓了几把着溪边的枯草缠住鞋子，从另一边翻上岸。细密的草丛瞬间合拢，将湍急的暖溪掩在我的眼底。
我沿溪走了几步，觉得大致已经过了那段湍流的小瀑布，立刻重新撩开草丛。
等身高的杂草被撩开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跳简直停摆了。不远处的溪水里，陆崇玉软软地趴着，苍白的侧脸抵在溪石上，不断有溪水奔涌着打过他的脸，沾湿了他的睫毛和额发。而他的右边的小腿处，一根削尖的竹子已然贯穿了肌腱，上面还带着模糊的血渍。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软软地栽了下去，一头撞到了溪底凸起的石块上。
我右前方不远处就是陆崇玉，他听见响动，挣扎着睁开了眼，软软地看过来：“老师，你来啦……”
我忍住痛往他那边挪了几下。
我不敢看他的腿，我只是伸手托住他被溪石磨得发红的脸：“老师来了，我们不怕，老师会救你的。”
陆崇玉勉强的笑了笑，嘴唇一片惨白。
我试图站起来，却发现眼前一阵阵发紧，再想动，就觉得整颗胃都开始翻滚。
尝试了几下后我放弃了，把手伸进兜里，但先前我在水里泡了太久，手机早已黑了屏，再也没法打开。
山谷四处天色明晰，鸟鸣和着林风传来。我闭眼，焦躁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崇玉，你怕吗？”
陆崇玉的气息微弱，轻轻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他这是怕还是不怕，但我知道此时此刻最好不要让他睡过去，于是轻轻地撩了撩他显得略长的额发：“崇玉，和老师说说话好吗？你不能睡着，老师不懂急救知识，不知道你睡着后该怎么把你叫醒，所以你开口和老师说几句话好吗？”
话问出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我忍不住又撩了撩他的头发。这时他的睫毛动了动，我侧耳等了一会，就听他气游若丝道：“老师你好笨……”
我笑了一声，问：“有吗？”
“有。”他说，接着不安地在我手心动了动，“我听见你在下面叫了好久，可就是不见你找上来。我把自己的手圈和衣服都丢下去了，你还是没找上来。还好我想到要丢石头，不然你一直都找不上来……”
我说：“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自己好笨啊。老师很抱歉，没有及时赶过来。”
陆崇玉闭上眼，半天才从鼻孔里哼出一句：“你没及时找到我，我没和你打报告就自己出来玩，所以我们两个扯平了。”
我说：“扯平了，扯平了。你不用说太多话，只要老师问话的时候能回几句就好了，不然力气用光了就不好了。”
陆崇玉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我摸摸他的头发：“放心吧，来找你的时候我给你叔叔打了电话，我告诉他们，每隔一个小时我会给他们打电话。我出来大概有一个小时了，如果他们没接到电话，肯定会找过来的。你这对一片这么熟悉，想必是家里人带你来玩过吧？”
“叔叔带我来过……”
“嗯。”我说，“你看，你叔叔那么关心你，肯定知道你来这里后会到哪里玩，到时候肯定能很快找到我们。”
陆崇玉又微弱地哼了一声。
我见他越来越没精神，只能不断地揉搓着他的脸和手，搜肠刮肚地给他讲各种故事。
在这种没有人迹，只有原始树木的地方，时间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我不知道自己在溪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把全部希望压在陆滇安的秘书身上是不是正确，但我知道，如果现在我丢下陆崇玉回去找王魏，那陆崇玉必然会晕厥过去。
在我发现他之前，他一直努力地让自己的头抬出水面。直到我伸手托住他的脑袋，他僵硬着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他已经撑了太久，我甚至害怕，倘若我再晚一步发现他，或许他就会被溪水夺去呼吸。
故事再也讲不下去了，我拍拍他的脸，见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才松了口气。
“我们崇玉很棒，我知道这很难熬，但只要再过一会就好了，我相信你叔叔马上就会赶来的。”
话刚落音，像是要回应我似的，山谷里隐约传来一阵叫喊。
趴在我手心里的陆崇玉猛然睁开眼，但只是一刹，他又将眼合上了。
我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将他的头摆正，回应道：“有人吗？这里有人受伤了？王魏，陆滇安，是你们吗？”
第十四章 我赠你的眼泪，今生如数奉还6
这个山谷很寂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断地在山谷里回荡。
约莫过了几分钟，山谷里又传来一阵叫喊，比方才更近一些，但似乎对方并没有听见我们的回应。于是我立刻扯开嗓子喊了一句：“有人吗？这里有人受伤了！有人……唔！”
胃里忽然一阵翻涌，我想抽手捂住嘴，却猛然想起我还托着陆崇玉，于是惶急地撇过头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我扭过头呕了几下，腥臭的秽物落进水里，很快被溪水冲了下去。
我侧头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刚想再喊，就听陆崇玉嘶哑道：“老师，你刚才吐血了。”
我一怔，再次扭头在衣服上蹭了蹭，擦去残存在嘴角的秽物：“没有，老师只是吃多了。”
“我闻见了。”他疲惫的闭上眼，“是血的味道。”
我想说话，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像是要揉碎整个胃的抽痛一阵阵袭来，让我说不出一句话。舌尖感受到一丝铁锈水的味道，下一秒，又是一口浓稠的血液喷出。这次我没来得及回头，腥臭的污血全喷在了陆崇玉苍白的脸上。
这下可好，要瞒也瞒不过了。
我小心地抽出一只手，打了点溪水将他脸上的血渍洗掉：“不好意思啊，老师刚才没控制住，放心吧，老师会给你洗干净的。你看，我们崇玉洗干净脸还是这么好看。”
我静静地在溪水里坐了一会，待那声音再次传来，我又跟着应和了两声。这次对方总算听到了，我听见空旷的山谷里有个声音在喊：“崇玉，崇玉是你吗？我是叔叔，崇玉你应我一声！”
我拍拍陆崇玉的脸：“你看，你叔叔来了。”说完远处山道里钻出一个人影，我眯眼辨认了一下，叫道：“陆滇安，是你吗？我们在这！”
陆滇安大约也看见了我，喊道：“云燕，你和崇玉在一起吗？”
我说：“在一起，你们赶紧过来。”
陆滇安沿着山道开始狂奔，在他身后跟着几个人，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辨认那是谁，我只知道陆崇玉快要撑不住了，而我也撑不了多久。
我最后喊了一句：“崇玉受伤了，你们快点，我怕他撑不住了！”
隔了很久，仿佛又只是一会儿，身后的草丛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我已经没力气回头，但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几声惊呼。
陆崇玉忽然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努力附下耳去，就听见他在我耳边说：“老师别怕，叔叔已经来了。你也千万别睡着，我也不懂急救知识，也不知道你睡着后该怎么叫醒你。”
陆崇玉的这番话说得我颇为感动，正想回话，陆滇安已经蹚着水跑过来了。
他从我手中夺过陆崇玉，抬头对着我后方急急道：“你们快点！小心他的腿！快点！”
我扭头，看见几个医生打扮的人脱了袍子跳下水，其中一个打开药箱，给陆崇玉先打了一针，也不知是什么药剂。接着其他几个警护人员打扮的人也跟着下了水，看样子是想把陆崇玉抬起来。其中一个过来对我说：“这位同志，能不能麻烦您往后挪一挪？”
陆滇安像是才注意到我似的，小心地把手里的陆崇玉交出去，然后才道：“云燕，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感觉又有呕吐的冲动，躲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匆匆俯身，想将最后一口污血吐在溪水里。哪知还没等我完全俯下去，一口血就急急喷了出来，半数洒在了陆崇玉的脸上。陆崇玉晃晃头，声音微弱：“老师……”
我脱力地趴在他身上，刚想说没事，就感觉有人从后面拉住了我。待将我扶起后，陆滇安惊呼了一声：“阿玉？阿玉！”接着扭头冲正试图抬起陆崇玉的几个人吼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吐血了？”
我摆摆手，想说那血是我吐的，结果对面打针的那个医护人员忽然叫道：“别再让人碰他了！腿上已经流了不少血了，还想让他吐多少？”
陆滇安许是心急，闻言只是匆匆看了看我，恰好陆崇玉被安全解救，连人带插在腿里的细竹都被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