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的反应没逃出意湛风的眼,定定凝视着桐普晴,他缓缓启口道:“我想你也累了,下午……咱们就别练曲了。”
原本他单纯地以为,桐普晴只要习了“情笙意动”,不管是聂紫茵还是意桐两家的恩怨,一切会因为“情笙意动”的重出江湖有了完美的结果。
但现下……他却莫名地把桐普晴的感受、想法牵扯入内,看着桐普晴沉郁的脸庞,莫名的罪恶感也混淆了他的思绪。
无心揣测意湛风的思绪里藏着什么百转千回,桐普晴睁着清亮亮的眸子,幽然地瞥了他一眼,微颔首后,才缓缓移动脚步离开。
意湛风没阻止她,只是默然地看着她娇小的身形,渐行渐远。
或许这一刻他们都该回归原点,好好厘清彼此的思绪。
这一夜,如欲诉情衷的箫声依旧不绝于耳地回荡在耳边,似有人躲在远处低低啜泣,又似有人在耳边轻轻叹息。
因为那苦涩至极的箫声,害得她的眼睛也跟着湿濡。
这下可好了,原本教人身心舒畅、充满绿意幽情的绿竹苑,登时蒙着凄恻与落寞。
从小到大,好吃、好睡、不识半点愁滋味的桐普晴,竟头一回尝到失眠之苦。
睁着清澈的黑眸,她的脑袋瓜里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似的,让她压根没法入睡。
胸口闷得厉害,让她感觉竹苑里的空气沉闷了几分。
“啊!好烦!”她生气地蹙起眉,拥着被子坐起身,大口张着嘴、用力吐着气,期盼把心底不开心的气全吐出胸口之外。
就算意湛风没将“情笙意动”传授予她的真正用意告诉她,那又怎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虽然意湛风没说,但她可以看得出来,他的义妹聂紫茵在他的心里有着极重要的地位。
她的思绪凌乱,霍然惊觉一股陌生的感情正在心口慢慢滋长,她……真的喜欢上意湛风?
顿时她觉得自己的心好乱!
赤着脚下了榻,她掀开长及地的竹帘,往外走去时,眸光霍地落在搁在桌上的信笺上。
“阿爹、阿爹的信!”突来的信息让她原本沮丧的心情倏地活跃、苏醒。
桐普晴就着烛光,迅速打开信笺,仔仔细细将桐老爹内容简单的信读过一回又一回后,忍不住啐道:“唔!臭阿爹,爱偷懒!”
她前些日子同意湛风借了信鸽捎信回努拉苗寨,日盼夜盼却只盼到这一张写着简单字句的小纸片。
偏偏这小纸片里的字句简单扼要至极,教她要很用心、很用心才能感受阿爹的纸短情长哩!
将小纸条攒入怀里,她的脚步移向外头,正用力吐出心中郁抑的同时,一抹突闪而至的身形让她陡地怔住。
她狠狠倒抽了口气,本欲吐出口的气倏地缩回胸口,凝滞在喉间的气,迫得她涨红了整张脸,不断猛咳着。
意湛风隐忍不住地扬了扬唇。“我不想吓你的。”
“你是故意的!”他脸上的笑意太明显,教她想忽略、装傻都不成。
“我只是过来瞧瞧你,不知道你还没睡?”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着气,他软声柔道。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恶声道:“我是被你的箫声吵得睡不着!”
这时她才发现,不知在何时箫音停了,若早些发现,她或许会有所防备。
不其然的沉然笑声逸出,见她不咳了,意湛风斟了杯水递给她。“喝杯水顺顺气。”
“谢……谢。”她顺从地喝光陶杯里的水,杯子才一搁下,意湛风便拽着她的手,直接往外走。
“你、你带……我上哪去呀?”心音失序,被他的大手握着,她连话都说不全了。
他淡淡笑道:“大哥有事要同你聊聊。”
“聊?”一张脸窘得晕红。“这么晚了,你要同我聊什么?”
任他拖着走出绿竹苑,桐普晴叨叨絮絮的抗议声,最后落在当日她落水的小湖畔边。
夜正深,唧唧虫鸣因为他们突如其来的脚步声霍地止住。
“为什么带我来这边?”放眼望去,小湖被蒙在墨紫色的夜色当中,皎月、灿星,静静地倒映在湖面上,四周静谧得让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率先坐在竹编的栈道上,意湛风语音持平地开口。“坐下。”
不明就里地坐在他身旁,她咕哝着。“你还想把我拉来这儿训话吗?你说今儿个要让我休息的!”
“子时都过了,那是昨天的事了。”瞅着她清清亮亮的眼眸,意湛风没好气地开口。
小脸错愕地迎向他在月光下益发俊柔的脸庞,她怔了怔,被他瞧得心口都热了。
“好吧!你想同我说什么?”
桐普晴撇开脸,认命地哀怨开口,她想,意湛风定是要同她叨念一些要她乖乖习曲的事吧!
“如果你真的不想练曲,我不强迫你。”
她目瞪口呆地迎向他黑幽幽的眸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圣人,虽然打一开始我用错了方法,但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幽然眸光直直落在湖面上,意湛风说得沉重而愧责。
即便内心因为这个放她自由的打算挣扎了许久,他还是说出口了。
“那……紫茵姐姐怎么办?”
心口蓦地闪过一阵刺痛,意湛风略显僵硬地开口。“如她所说,一切听天由命。”
“唔……”她轻唔了声,噙着笑,清澈的水瞳中荡漾着星月。“我并没说不习曲啊?”
他一脸愕然,桐普晴却紧接着问:“意大哥,‘情笙意动’真的可以救紫茵姐姐吗?”
拢起眉宇迎向她晶灿的眸,意湛风语气有丝紧绷地开口。“由祖先们的记载看来是如此,目前我们只有孤注一掷。”
眸光如泓地瞥了他一眼,桐普晴有些责怪地开口。“如果你早一点同我说,我会更加用心习曲!”
他努力思索她话里的意思,好一会儿才出声:“桐桐……”
“我是你唯一的筹码,不是吗?”
其实她很好讨好的,意湛风这一句体谅的话语已经轻而易举为她解开了心结。
意湛风侧眸打量着她,幽深的眸底掠过一丝玩味,桐普晴此时的决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桐桐,谢谢你!”
“并不全为了紫茵姐姐,有大部分的原因是,我想化解意桐两家的恩怨……我同阿爹说好的!”
深深瞅了她一眼,他专注地打量身旁的姑娘,胸口躁动、思绪翻腾。
没察觉他心思的转折,桐普晴偏头想了一会儿,脱口便道:“只是我不知道,原来意大哥也可以待人好温柔,如果你待我好一些,我也会开心些。”
话一出口,她顿时觉得她这话说得好暧昧,那语气像是在同聂紫茵吃醋般。
果不其然,意湛风回过神顿了顿,笑意温柔地迎向她问:“你吃醋?”
“我、我……才没有!”她吞吞吐吐地红着脸,明明心底介意,却硬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扬眉,有些入迷地瞅着她额前随风轻荡的银穗、可爱的笑容,感觉内心有一股奇异的柔情在心底滋长、蠢蠢欲动着。
第六章
感觉到意湛风莫名的注视,她有些费力地平稳语调,微恼地瞪着他问:“你、你做什么这样瞧着我!”
他的眸像黑夜中的湖水,深奥难测,怕是一个不留神便会沉溺在他眼底之中。
“桐桐……”意湛风微牵唇,幽深黑眸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柔光。“我板着脸是天生使然,或许对你习曲的态度严厉了些,但只是求好心切,你别放在心上。”
听他这么说,桐普晴噗哧笑出声,想不到意湛风会这么形容自己。
他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笑弯眸的容颜,语调轻松地开口道:“头一回遇见像你这样爱笑的姑娘。”
他的心里起了莫名的马蚤动,隐隐觉得有种一直被压抑的感觉在体内萌芽。
被他这一说,桐普晴心猛地一揪,可人的小脸晕出嫣红的赧然。“在努拉苗寨里,人人都是这样。”
“是吗?”他挑眉,幽深的俊目细细端详着她,语气颇不以为然。
迎向他的眸,桐普晴的鼻息有些紊乱、心跳加速,心里则满是疑惑,怎么都觉得眼前的意湛风与初识时不同。
不自觉地,两朵红云迅速飘至两颊,她捧了捧脸暗叫苦,完蛋了!只要意湛风一对她温柔,她这爱胡思乱想的毛病,竟悄悄冒出心头,支使着她的心绪?
很努力地整了整紊乱的呼吸,桐普晴轻抿唇,低垂着脸,刻意不去看他,巧妙地岔开了话题。“放心!我定是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她表面虽镇定,但心里却不住嚷着——
桐普睛呀、桐普晴,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窘个什么劲?羞什么呐?
怎么人家才一句话,就可以把你哄得晕茫茫?
这一刻,在两人的心思回异、沉默之下,四周唧唧虫鸣益发张狂地似要为他们打破这不该有的沉静。
在月夜之下,当风微微地吹拂着,月华轻轻撒落在桐普晴身上时,意湛风管不了自己,哑声唤道:“桐桐!”
桐普晴扬了扬眉睫,晶灿的眸方映入他灼热的眼中时,属于男子沉稳而绵长的吐息已缓缓窜入鼻息,下一瞬,粉唇上已覆着男子软热的唇。
“你、你……唔……”桐普晴诧异地屏着气,瞠大眸拚命眨动着羽睫,只感觉一股冲至脑门的热意,教她没法子细思此刻她想说什么。
瞧着她惊讶过度的模样,意湛风霍地回神,连忙拉开两人的距离。
月华将她额前的银吊穗映得熠熠生辉,更将她脸上灵动的可爱神情直烙进他的心口,教他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是因为这迷离的月夜,让人心不由得跟着恍惚吗?他懊恼地轻轻叹息。
“为什么要叹息?”耳底落入他带着魅惑的沉嗓,桐普晴娇憨的语调揉着一丝迷惘,心底掠过一种奇妙又难以言喻的感觉,还有一股莫名的慌。
“桐桐,情况有些失控,这个吻……不算数。”面对她可人的蛋形小脸,意湛风那最后一句话,竟有些于心不忍地嚅在口中。
“不行!”紧紧拽着他的衣领,桐普晴好半晌才嘟着唇道。
意湛风的俊颜愣了愣,不解地瞅着她。
“今晚所有的失控是月神的法力,也是祖先爷爷们的安排!”不假思索的,桐普晴唇边荡出晕晕然的甜笑,扬起娇憨的小脸让自己沐浴在月光下。
意湛风这个失控的啄吻让她正视自己心里的暧昧情愫,不管意湛风心底有没有她,她也要坦然面对这份情感。
今晚是她迟来的跳月祭,她与所有努拉苗寨的姑娘一样,在月神的庇护下,找到她心中的阿哥。
意湛风还来不及弄清楚桐普晴的想法,她即倏地站起身,扯着他的袖口道:“意大哥,站起来!”
“做什么?”他抬起眼仰望着她双颊红晕的面容,不解地问。
“你站起来便是!”她嚷着,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双手,硬是逼他站起身。
蹙起眉,他可是完全猜不透桐普晴鬼灵精怪的想法,瞧她笑得灿烂,意湛风心里不由得起了警戒。
兴致一起,她哪管意湛风愿不愿意,硬是对他耍赖,谄媚地笑道:“不管、不管,你若不起来,我心里就不会欢喜!”
她那明灿的笑意牵动着唇边的酒窝,甜得让人几要醉进心坎里,即便心里仍疑惑,他还是不忍心灭她兴致地妥协起身。
待他修长的身形矗在她的面前,桐普晴已喜不自胜地笑开。
“在努拉苗寨里,找到心爱的阿哥都要跳舞。”她钻进他的怀里,撒娇地将他紧紧圈抱住。
意湛风怔了怔,便低笑出声,他早该明白小姑娘的行径总超出他的掌控之外。
“只可惜我不会跳舞,也还没决定当你的阿哥。”他上身挺得僵直,有些抱歉地低叹了声。
“就跳舞嘛!没什么困难的。”桐普晴闻言,不以为意地拉开彼此的距离,紧紧握住男子的大手,在他身边绕着、跳着、笑着,毫不掩饰地展露出在努拉苗寨时的率性与热情。
看着她的身形猛打转,意湛风没好气地问:“尽绕着我转圈,你头不晕吗?”
她的笑声带着无限的热情,一颦一笑,轻轻沁入他的胸口,让他的心不由得荡漾着莫名的欢喜,连语气也不自觉柔软了许多。
“才不会呢!在月下跳舞,我们才能得到月神的庇佑。”
她像个林间仙子,活力十足、精力充沛,边说边跳,额间的银吊穗随着她的动作,明耀着银光。
“唉呀!你别杵着不动呀!来,我教你!”她拉高他的手上下摆动着,因为开心,水灿的眸子闪动着如天上灿星般的光芒。
意湛风蹙起眉,开始怀疑桐普晴会跳舞的真实性。
虽然意湛风的配合度极高,只是两人默契不足,不免手忙脚乱,情况已不能用“跳舞”形容了。
“你太高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责备?意湛风似笑非笑,表神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这时他总不能说,是她太娇小了。
混乱的舞步中,教桐普晴一个恍神踩着意湛风的脚,两人跌成了一团,而月下之舞终于落幕。
看着彼此相同紊乱的气息,桐普晴忍不住笑出声,悄悄的,一股弥漫着暧昧情愫的氛围,又不自觉将他们笼罩。
“意大哥,你当我的阿哥好不好?”她眨了眨眸,有些俏皮地问。
他还没来得及厘清心里的马蚤动,桐普晴可爱的脸庞已贴近他。感觉她额间冰冷的银吊穗贴在他的额上,软腻的鼻轻点着他挺直的鼻梁,而她的唇则笨拙、生涩地落在他的唇上,像是宣示。
月光温润地洒落在两人身上,而点点萤火也在此时凑热闹地将两人紧紧笼罩。
桐普晴的心马蚤动得紧,这个月夜对她而言,极美!但对意湛风而言,却多了一份沉思的悸动。他的思绪有些恍然,此刻竟不由得思索起桐普晴的话——他要当桐普晴的阿哥吗?
一明白“情笙意动”牵扯甚多,桐普晴习曲更加谨慎、忐忑,再加上意湛风的辅佐下,她几乎已捉到窍门,让笙音达到疗愈的功效。
就在这时,桐普晴才想透意湛风所谓乐音缓起、慢入的精髓所在。
藉着习曲者的内力及心中深厚的情感,传送的芦笙振波,以无形化有形之力,疗愈人体的伤。
一旦理解气的运用,自可融会贯通太极奥妙之阴阳变化,将金芦笙与曲谱配合至天衣无缝的境界。武功高者,更可藉由不同的乐器搭配与其相应的乐谱,自行修练增强内力,这是“情笙意动”为江湖人士觊觎的最主要原因。
“意大哥……我还是没办法。”脚步定在通往东厢房的长回廊之上,桐普晴竟然临时变卦地却了步。
乐音既出,伴随的气劲攸关生死,她无法以稀松平常的态度坦然面对。
“你忘了绿竹苑前的小雀鸟?”为了让桐普晴相信自己的笙音具有疗伤功效,意湛风在她习成那一日以内力震伤了只小雀鸟,当场做了小小的测试。
她微颔首,忆起当日的情景。在她奏完曲后,原本奄奄一息的小雀鸟竟在她面前展翅飞进竹林,那一幕让她倍感震惊,更意识到“情笙意动”曲谱中蕴藏的奥妙。
“桐桐,我相信你绝对有本事可以治好紫茵的内伤。”
她拚命地摇头,不安地抿了抿唇。“紫茵姐姐才不是小雀鸟。”
“如果你不帮她,紫茵便什么也不是。”感觉到她的无助,意湛风的语气透着极淡的无奈。
是呀!她是哪儿不对劲?还在迟疑什么?若她就此放弃,聂紫茵便什么也不是。
见她沉着小脑袋瓜兀自思索着,意湛风慢条斯理地开口,俊脸上的笑依旧斯文沉静。“傻姑娘,‘情笙意动’是结合意、桐两家的力量,藉由你传承,只要有你在,紫茵就不会死。”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摸透桐普晴的性子,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支持她的力量。
提起意、桐两家,桐普晴深吸了一口气,顿觉肩上背负的责任更重。
“好!只要有意大哥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她回身抱着他,有些任性、有些撒娇地将脸埋在他胸前。
意湛风身上有种让她感到安定的气息,即便心绪紊乱,眨眼间便能平抚她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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