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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乱:未识绮罗香第4部分阅读



    兰烬落紧蹙着黛眉,眸角因疼痛而挤出了几痕晶莹的泪滴,喉底发出了声声痛苦的呻吟,可却死命咬着唇忍受着鞭笞那火辣辣的痛楚,硬是不肯向卞舍人低头求饶。

    阑珊心中一阵阵剧烈地痉挛着,那鞭子,就好像抽打在了自己的心上。她想都没想,竟扑在了兰烬落身上护住了她,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抵住了卞舍人的长鞭,鞭子所及之处,在她的脊背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嘶……”阑珊秀眉痛苦地扭拧在了一块儿。

    “卞舍人,别打了别打了……”

    卞禧仍旧不觉畅快,又要扬鞭打向她们。虞儿跪倒在地,抽泣着死死拉住了他的袖口。俏脸因为淌落下来的清泪而楚楚可怜。

    兰烬落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阑珊,心里一阵痛楚:“阑珊,你怎么样了?疼不疼?”

    “没事,我没……事。”

    卞禧收了鞭子,一阵大笑,老气横秋的脸上因大笑而扭曲:“哈哈哈,既然你们都低声下气地这般苦求,我便放过你们。但是这贱婢,休想!来人,从今日起派人特地看着她,让她从寅时一直到戌时都得干活儿,夜间就宿在柴房;白天里只需给一顿午饭,听到没有?”

    几个年纪轻的舍人唯唯诺诺地颤巍巍答道:“诺……”

    窗外乱红飞舞,似在着意渲染着冬季的肃杀与惨寂。刺目的红,艳丽得讽刺,与她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相映。伤口,还在汩汩流血。身上有形的伤口化作心中无形的恨,她已开始疼痛得麻木。

    兰烬落咬着唇,一字一顿地愤然道:“卞禧,我若有一日出得去,到时必要你十倍偿还于我!”

    卞禧扬着鞭子得意地笑着:“那你且捱得到出去那日再跟咱家说这话,给咱家把她拖到柴房里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

    岁月荏苒,不知不觉在这炼狱般的杂役房中,已然捱过了两个春秋。在这两年的光阴里,杂役房这个炼狱磨去了她身上的戾气,倒是多了一分“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处变不惊。

    转眼又至元熙七年的冬季十二月。这两年来她没少挨皇后的折腾和卞舍人的鞭笞,次次抽打得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每每挨了鞭子,阑珊便偷偷跑来杂役房替她敷上药,但日复一日,周身已遍布了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起来了!”

    负责看管兰烬落的几个舍人往熟睡的她身上狠狠踹了几脚,伏在柴草堆上的她蹙着眉醒来。望着窗外还未亮的天空,知道约是寅时三刻了。

    缓缓起身,却不料不小心牵动了伤口。身上一阵钻心的疼,蚀骨地连着心,一个趔趄跌倒了下去。

    她咬着牙勉强颤颤巍巍地起了身,扶着灰土墙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此时已有好些人在院中忙活着了。她走至染缸边便跌坐下来,纤手抱起一大堆素布开始如往日一样浸染晾晒。

    几个舍人也走了开去休憩了。几个时辰过去,手中的动作已变得麻木机械了。但那几个舍人仍坐在不远处的回廊下目不交睫地盯着她。兰烬落抬首拭了拭额头滴落下来的汗水,继续着手中的活计。而那几个舍人因起得太早,已仰着头沉沉地睡了。

    晾晒起浸染好的染布,她俯下身拿起另一块素布染色,正一抬首,却见一双精致的凤凰金丝苏绣鞋,再往上看——是一席胭脂红蜀锦瑞锦纹牡丹缎裙,然后是一张眉眼间略带讥诮的艳若桃李的熟悉脸庞。

    她心里咯噔一跳。

    皇后厌嫌地提着裙摆,生怕这里的污浊弄脏的她华贵的蜀锦裙。她迈进一步,俯下身,嗤嘲地看着她笑道:“懿婧娥,未料及你生活得这般凄惨啊。这一道道伤痕,看得本宫都心疼了。你看你这样漂亮的一张脸……为何要跟那个贱人如此相像!”

    皇后凝视着她的目光瞬间冷冽起来。她深深的凤眸中,似暗藏了深深的仇恨,望不穿。那句话不经意间流露的话却是听者有意——贱人,贱人指的是谁?

    “皇后娘娘,贱妾如今这般田地难道不是拜您所赐么?您看到贱妾这副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很高兴?”

    她转身继续忙碌着手中的活,冷冷道:“娘娘请回吧。杂役房污浊,休要让娘娘沾染了晦气。如若是因此而失去了皇上的恩宠,贱妾可担当不起。”

    皇后俯下身睇她,笑得如魑魅魍魉:“呵,落魄到这地步了还这么嘴硬。说,你可还敢与本宫作对了?”

    她别过头去,只冷然一笑,不言。

    “晚晴,将本宫赠与懿婧娥的礼物呈上来。”

    皇后直起腰,目光如炬似笑非笑,让她背脊隐隐发凉。这时唤作晚晴的宫女,应召端着一壶酒姗姗走来。

    走近她身旁,晚晴一抬首,看到兰烬落的脸庞,身形一颤:“娘娘?!”

    说着便扑通一声跪倒下来,酒壶摔落在地,:“娘娘饶命,求娘娘宽恕晚晴,晚晴当初实为无奈啊……”

    皇后心中莫名一慌——这婢女究竟是何人,为何会……

    如是想着,她气急败坏地扬手往晚晴脸庞上就是响亮的一个掌掴:“贱婢,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贱婢怕是疯了,菡萏,快快拖出去将乱棍打死!”

    “诺。”菡萏不动声色,办事极为老练沉着,不愧是尉迟苡的心腹之人。

    兰烬落沉吟着。这晚晴,当真是疯了么?为何皇后如此慌张地断言她是疯了,还要处死她?

    处理罢了晚晴,菡萏折回来拾起地上摔落的酒壶,递与了皇后。皇后气消了些,接过来手执酒壶,阴鸷地笑了起来:“懿婧娥,你可知这是何酒?是蒸馏了的绍兴酒,你我二人畅饮一番可好?”

    这绍兴酒蒸馏了,烈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连海量的男儿都可望而不可及。皇后这等大家闺秀的弱女子,竟要畅饮烈性的绍兴酒?即便皇后受得了这酒的烈性,自己又如何受得了?

    “皇后娘娘说笑了,娘娘金贵之躯,贱妾岂敢僭越尊卑与您共饮?”

    “哦,是么?当初在凤阙宫目无尊卑的是你,今时今日义正言辞说不敢僭越位分的也是你。兰烬落,你既然这般退让,本宫便不勉强你了。只是这酒么,还是要喝的——”

    正揣测着尉迟苡话中的意味深长,皇后已掀开了壶盖,大肆往她身上泼洒下来。烈性的酒触及才被鞭笞过的裸露的肌肤,钻心的绞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火辣辣的痛彻心扉,如同蠕虫啃噬着皮肤一般。

    皇后看着她痛苦至极的样子,心中似获得了至上的满足,阴鸷的笑容宛如撒旦。她强忍着剧烈的痛楚,笑道:“贱妾未曾料想到,皇后娘娘竟是这般蛇蝎心肠!看来宫中传闻娘娘心狠手辣,果真不假……”

    “心狠手辣?来人,给本宫彻查,到底谁胆敢在背后乱嚼本宫的舌根!查出来的,一律处以截舌之刑!”

    皇后怒火中烧,仪态皆失。兰烬落带着同情的意味叹惋起来:“娘娘,您现在与市井泼妇有何异?若您行得端做得正,又何惧那些流言蜚语?我想,皇上应该更倾心于恭谨端庄之人,如果看到您现在凤仪尽失的样子,当作何感想?”

    枯木逢春死地生

    承华寺。

    在一处隐蔽的屋舍内,晚晴伏在一张软榻上,罗裳轻解,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云溪手执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瓷青釉药瓶,替晚晴涂抹着膏药。晚晴咬着唇忍着疼痛,唇上已印下了一圈牙印。

    膏药涂抹在伤口上,引得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毕竟是一介弱女子,随着云溪指尖的动作,她的身躯轻颤着。

    云溪低哑着声音道:“疼吗?忍着点,这药见效快,稍过两日便会痊愈了。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当年我为你易了容,你却执意要回到皇后身边伺机复仇,倒险些又丢了性命。晚晴,今后勿要再如此莽撞了,千万要记着谨言慎行,知道了么?”

    适才晚晴被拖了出去,正挨着乱棍揍打。眼看着柔弱的身子便要支持不住而咽下最后一口气,云溪恰巧路过,匆匆地乔装打扮成了菡萏的模样,对棍打她的侍卫声称,皇后要重新盘问晚晴之后再行处置,便带走了她到这处承华寺偏僻的屋舍里。

    晚晴眼眶微微泛红,闪烁着晶莹的泪水:“晚晴明白了。姑姑,若不是您怜惜晚晴两相施救,晚晴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姑姑您对我恩同再造,晚晴无以为报。”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如今皇后娘娘那里你是呆不得了,再回去只会自投罗网。承华寺距离云岘轩不远,承华寺的住持又与我交情甚好。这屋舍偏僻常年无人居住,你就安心在此住下罢。”

    “云溪姑姑,今日我见那懿婧娥,那副容颜着实与我家娘娘……”

    晚晴话语还未说完,便被云溪捂住了口:“你可忘了,皇上最恼旁人提起熙妃娘娘。宫里人多嘴杂,稍有不慎人头落地也未可知。从今日起你就当作自己是哑巴,熙妃的事情只字不可向外人提起。若有什么事情来寻我,只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绕过承华寺后面的那座假山,到云岘轩宫门口放下一只纸鸢便是了。”

    “诺。多谢姑姑为我考虑周全。”

    清晏宫。

    棋盘上的黑白玉棋子密布,黑子白子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已然沉思了许久的十七兴味索然地将指尖的白子扔下,玉质地的棋子铮铮然相击:“不下了,不下了。”

    “怎么不下了,适才你不是还赢了我一局么?”

    九妄言指尖掂着一枚黑子,将目光从凌乱的棋盘上移至十七的脸上,唇畔浮现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十七端起桌上的茶水,豪饮了一口后说道:“前一局棋是七哥有意让我的,故意输的不着痕迹。想法设法地让我赢,比干干脆脆地赢我一局来得更难。七哥的棋艺,哪是我这初出茅庐的小卒能够及得上的?”

    九妄言见他两口便将一杯茶水给饮完了,笑嗔一句:“饮茶不比喝酒,得慢慢地品。这上好的大红袍,你也真舍得糟蹋。无怪乎上次母后邀我品茶去,怨你不懂饮茶之道。”

    十七豪爽地一笑:“母后小器也就罢了,连七哥你也如此。依我看,再好的茶也比不了几十年的酒香醇清冽。”

    他啼笑皆非:“嗜酒如命是多光彩的事?你且还说呢,前几个月还溜进酒窖里偷喝了整整一大壶的百年陈酿女儿红,此事我还不曾找你兴师问罪呢。”

    “对了,说起来七哥你的酒窖里还有好些好酒呢,我先去先尝为快了,回头再找我问罪好了。”

    十七说着便嘻嘻一笑出了清晏宫。九妄言耸肩一笑,起身走至窗前负手站立着前。遥望着远处掩映在葱茏树木之间的花溆轩,眸光淡淡扫过。

    月余日过去,也不知道那贱姬如何了。杂役房历来不是人呆的地方,不知她能否捱得住。真可笑,我担心那贱姬作甚。

    他扯扯唇角,为自己没来由的担忧而自嘲。也不知为何,每每遇及头疼的奏折,烦躁地扔下朱笔之时,眼前总会浮现起兰烬落洞房花烛那夜惊为天人的绝色脸庞,以及时隐时现的清傲的浅笑。

    他的身边,素来不乏美人,或娇艳或妧媚或清丽,那小小婧娥竟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不,一定是他因为自己给她判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而感到歉疚,这只是怜悯而已。他说过,他的心中只能有西楚江山,决不能被一个女人乱了分寸。

    眼前忽然晃过五年前,还是太子的自己,出游时在集市上偶遇的那个女童。那样清丽可爱的面孔,那样乖巧柔顺的性情,如今想是亦出落成一个娉娉婷婷,风雅不俗的女子了罢?若是那贱婢有她一般的乖巧,他又何苦要折磨于她?只是她太倨傲倔强,又生着一张和熙妃那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相像的脸庞。

    良久,九妄言向殿门外唤道:“孙之曜,传杂役房卞禧。”

    片刻,卞舍人已急急地应诏而来,心里却在寻思着九妄言出于何意,竟会找他一个小小的杂役房总管来问话。

    “奴才卞禧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召奴才前来有何吩咐?”

    九妄言逆光站在窗下:“朕将懿婧娥贬至杂役房劳役,今日来可好?”

    卞禧心中猛地一跳:这贱婢不是早已失了宠么,怎么今日皇上竟好端端问起她的情况来了?若是被皇上知晓我将她打得皮开肉绽,我这项上人头哪里还保不住了!

    卞禧额上冒出了虚汗,心里怦怦然地不知作何回答。正在这时,兰烬落一声厉喝吓得他浑身颤抖起来——“没听清楚朕的问话么?朕要你回答!”

    “这……这……懿婧娥在杂役房过得很好。奴才想着她是皇上的人,也不忍心让她做重活儿,还特意派人好生照看着。只是娘娘娇生惯养的受不了那儿环境清苦,消瘦了许多。”

    九妄言斜睨着他,言语中充满着将信将疑:“当真?”

    “奴才岂敢斗胆欺君。皇上不信……可,可以前去探望懿婧娥。”

    四下寂然,此话一出卞禧就已后悔不已。欺君可是诛九族大罪,这罪名远比滥用私刑要大得多。这死一般的寂静令卞禧没来由地心慌意乱,仿佛看见下一秒的自己就要站在刑场上身首异处。卞禧不停地拭着汗,许久才听到一句——“也罢,好生照看着她,你可以退下了。”

    卞禧暗自松了一口气,心脏险些便要跳出喉咙口来。如获大赦般出了清晏宫,担惊受怕之余还有暗自庆幸之情。

    雨雪瀌瀌无晛曰

    时值寒冬腊月,天空飘着了柳絮般的雪花,染池中都结起了冰。虽平时早已习惯了伸手在冰水中浣纱濯布,但触及冰凉的水,兰烬落仍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一双柔荑,本该抚琴弹筝,如今却要为奴为婢终日操劳。若再生了冻疮可如何是好?洗濯了许久,寒意渗骨,青葱十指早已如这寒冰般冰凉。在一旁浣洗的阑珊看得心疼。尽管自己也冷得哆嗦,却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的活计。

    “主子,还是奴婢来吧。今早要浣洗的布料竟比往日多了一倍,您已经累了好几个时辰了,怎么吃得消。您歇会儿,这些活儿奴婢帮您做了就成。”

    兰烬落握着阑珊的纤手,她的手竟比自己还要冰凉许多:“阑珊,是我不争气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累了。我没事,身子还吃得消。”

    阑珊拭泪哽咽:“我倒不打紧,只是苦了主子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子何曾享受过妃嫔的待遇?”

    虞儿摩擦着掌心,在旁边嘟哝着:“绮罗姑娘,我看那卞阉人是成心想刁难我们。这数九寒天的,咱们寅时刚过就被喊起来,活计还比旁人多上好多……”

    兰烬落捶着腰肢,正要俯身浣洗又一块布料,竟步履不稳地昏厥了过去。阑珊慌忙上前搀扶住她:“主子,主子……”

    虞儿忧心如焚,正提议着将兰烬落搀扶到屋里暂作歇息,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院中响起:“来人,给这贱婢醒醒神。”

    虞儿和阑珊猛一回头,竟发现皇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一身藕荷色的孔雀氅,因下了些微小雪,孔雀氅上落了些许雪花。朱唇一点,明眸皓齿,如叠乌云之秀发,如染白雪之皓肌。美则美矣,只那涂抹着胭脂的精致妆容上面带怒意,还有无人可替代的后宫之主的威严凛然。

    虞儿和阑珊心中一跳,卞禧却踟蹰着没有上前。皇后凌厉的目光聚集到卞禧身上:“怎么,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皇……皇上说,要好生照看她,出了什么事怕是娘娘和奴才都没有好果子吃。”卞禧唯唯诺诺的声音低了下去。

    一个掌掴落在他的左颊上:“混账东西。这贱婢贬到了杂役房,皇上哪还会有心思理睬她?本宫要你去你便去,出了什么事请本宫担着!本宫当初是如何吩咐你的?如果本宫不来巡查,这贱婢怕是日日要如此因循怠惰下去了吧?卞禧,本宫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贱婢长长记性,免得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晓了!”

    “是,是……”卞禧忙不迭地应着。

    昏迷中的兰烬落,只觉猛然间有人卯足了劲,揪着她的秀发,提起她的衣领拖了起来。昏昏然睁开眼,却见卞禧面目狰狞地揪扯着自己,目光有如荒郊野外的豺狼一般凶狠恶毒。

    “皇后娘娘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