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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乱:未识绮罗香第6部分阅读

    生活凄楚,常常食不果腹。全凭身为嫡长女的云懿儿处处护着她们母女二人,方才得以存活下去。可是娘亲早亡,云如歌孤苦伶仃无人倚靠。一日,她想投井自尽,了结此生。云懿儿制止了她,对她说:如歌,你没了娘亲还有我啊。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云懿儿深爱着青梅竹马的逍遥侯池吟风,并与他私定终身。可最终,她还是在云丞相的逼迫下嫁入了宫闱,成了皇上宠爱一时的熙妃……”

    兰烬落平静的心绪瞬间风起云涌——云懿儿,云懿儿?那她的封号“懿婧娥”,岂不是……

    笙歌在她身边坐下,神情恍惚地望着铜镜,继续将往事缓缓道出……

    【元熙三年·云府】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春风花草香,燕草如碧丝,啼莺舞燕,彩蝶纷飞。

    藕丝琵琶襟衣裳,百花曳地裙,垂髻松挽,斜簪一支珊瑚流苏珠钗。桃腮杏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春红。

    原本怅然信步走在花园中的云懿儿,看到树下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便丢下自己身旁的侍女,一个人提起裙摆,笑颊粲然地向树下男子跑去。

    樱花树下茕茕孑立着一个身着素白瑞锦纹长衫,手执山水墨画折扇的风雅男子。只见得他背身而立,墨发轻扬,背影清寂而修长,素白色的长衫在轻柔的春风吹拂之下衣袂飘飘,恍若谪仙。落英缤纷,他的肩头已扑落了些许粉嫩的樱花瓣,唯美至极。

    “吟风——”

    云懿儿甜甜地唤着,他闻声一转身,牵出了环佩叮当。看到小喘着跑来的她,亦露出了柔情似水的笑容。

    她一下子欢快地扑进了他怀中,带着撒娇的意味,纤手搂着他的腰,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池吟风亦搂紧了她,下颌抵住她的额头,手掌轻轻地拂过她丝滑如缎的长发,仿佛在抚摩着一件珍贵的瓷器。他眸光似水,眼里心里只有怀中的人儿,在她耳畔低声呢喃着:“懿儿,找我来,可是想我了?”

    斩断情丝心又乱

    云懿儿抬首,清眸望着池吟风,泪痕未干,眼眶还有些泛红。

    柔荑缓缓抚摩着眼前的俊脸,喃喃道:“你知道么,爹爹他……要我嫁与皇上,嫁去之日,业已定在十日后的黄道吉日。”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眸中的柔情瞬间化为深深的惊诧,久久不曾言语一句。许久许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双手捧起她的脸:“懿儿,你会嫁么?你会离开我么?你回答我,懿儿!”

    “我……我自然不想离开你,可我要如何面对爹爹?叔父早年偷贩私盐已入了狱,家中早已没有昔日富庶了,如今爹爹又遭人陷害。爹爹告诉我,只有我嫁入宫中去博得皇上的宠爱,枕边一语,便能稳固他在朝廷中的地位。否则,连爹爹他都要身陷囹圄了,吟风,我该如何是好?”

    云懿儿说着低低地哽咽着,执手相看泪眼时,哭得梨花带雨,泪痕红悒鲛绡透。

    美人低泣,池吟风的心仿佛被千万只蝼蚁啃噬着,阵阵剧痛。他伸出温热的指腹,心疼地替她拭去淌落下来的泪水:“懿儿,别哭。”

    总是千般不舍,又能挽回什么?在这个婚姻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可还有真情可言?爱情,不过是政治与权力的牺牲品。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悬在金丝绸带上的雕工精致绝伦,色泽血红的美玉递给了她。

    他池吟风只是一个无权无力之人。世袭爹爹爵位,整日只懂得吟诗作赋,儿女情长,不懂人情世故,不谙世事纠纷。皇上是他自小一同长大的玩伴,情同手足。身为人臣,怎能忤逆皇权?难道要他在十日婚期前乞求皇上说,云懿儿乃我心之所爱,我们二人早已私定终身,请皇上成全?

    如此说,他非但不能与自己的挚爱双宿双飞,还会牵连整个云府。他不能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推入火坑

    他低哑着声音说道:“我身为逍遥侯,却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你的家中有难,我竟一点忙都帮不上。许是上苍执意要将我们拆散,又许是我们本便有缘无分。”

    云懿儿呆呆望着他。他继续说道:“这块血玉通体莹红剔透,一如我们之间多年来诚挚的情分。如今赠与你,还望你好生收着。你我……各自珍重罢。”

    “吟风,你……你当真要弃我于不顾了?”

    她接过血玉,冰凉的触感刺激着她。一时间,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池吟风,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多年情分,竟只换来他这一句——你我各自珍重?!

    池吟风眸底闪烁着泪光,手扶住了她的双肩,俯首吻上了她紧咬着的唇。血玉从她的手中滑落下来,坠落到脚下的草地上。

    她抱紧了他,踮起脚尖回应着他温柔却带着悲伤的吻,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衫,仿佛此刻他便要离自己而去。

    缠绵的吻,却吻不干她不断滑落的泪珠。

    良久,他落寞地松开了手,声音颤颤地道:“懿儿,不是我要弃你于不顾,是我实在不能保护你。皇上与我情同手足,自小一同长大。我想,他会替我照顾你的。”

    说罢他决然地抽身离去。却听一句声嘶力竭地哭哑着喊出来的话:

    “吟风——”

    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自他的背后搂住了他,身后传来无助柔弱的声音:“吟风,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可以去像平凡夫妇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不言。一横心,将束在他腰间的手甩开,绝尘而去。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颓然地拾起坠落在脚下的血玉,泪似决堤的洪水,再也遏制不住地泛滥下来。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蔷薇几度花情深

    挽月殿。

    数月恍然而过。时值五月,正值蔷薇花怒放的暮春时节。恰逢皇后尉迟苡生辰,举目望去,宫中上上下下一片欢腾,都在为皇后的生辰忙碌着。

    生辰当夜,挽月殿外灯火通明,流琉璃宫灯高悬。殿内歌舞升平,觥光交错。葡萄美酒夜光杯,琼浆玉液,一醉方休。

    已被封为熙妃的云懿儿,着一席并不惹眼的青花百雀织锦衣。望着皇后巧笑嫣然,心中索然无味,坐在金丝软垫上,倒是如坐针毡。歌舞正兴,她向一旁的晚晴低语道:“晚晴,我出去透透气儿,片刻便回。你无需随我出去,若皇上问起,你就说我去散心了便可。”

    晚晴会意,云懿儿悄悄起身,快步走出了挽月殿。

    皇后斜睨一眼,对随侍左右的菡萏耳语几句,菡萏会意地点点头,走出了殿外。回首时,皇后已恢复了娇美的笑容,继续为九妄言斟酒。

    殿外夜色阑珊,宫灯高挂,她匆匆往澜瑟园的方向走去。园内绿柳轻垂,垂只见假山前的蔷薇花下立着一人,一如多年前樱花树下的那一抹背影,只是多了几许寂寥与落寞。

    “吟风。”

    云懿儿轻唤道,不停歇地蔷薇花前跑去。池吟风回转身,清寂的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感。喜悦、悲伤、思念,以及避讳。

    向自己跑来的她,云鬓花颜,清丽动人。眼前又浮现出数年前,她满心欢欣地扑到自己怀中的那一幕,心隐隐作痛着。

    他淡淡地开口:“熙妃娘娘约我至此有何事情?这里是皇宫,娘娘也不是当年的懿儿了,而是皇上的妃嫔,我们之间需要避讳。”

    她捶打着他的胸膛,不依不饶地说道:“避讳,避讳!你可知道,纵然现今的我宠冠六宫,可我从来都不曾爱过他!我每日备受着相思的煎熬,你却终日将‘避讳’二字挂在口上,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心思……”

    “懿儿,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别过头去,晚风吹拂过蔷薇花。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混合着她身上的熏香,醉人至极。如水的月光自蔷薇花藤间洒下,斑斑驳驳地落在他的脸庞上,看不分明他的表情。

    寂静许久,她缓缓开口:“我怀了皇上的子嗣。”

    瞳孔骤然放大。他的手扶着她的双肩,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想要再度确认一遍,可却欲言又止。妃嫔怀有皇室血脉,诞下皇嗣,本就天经地义不是么?

    “祝贺娘娘了,望小皇子可以平安长大成|人。”

    他狠心说出这番话,歉疚负罪之情溢满心间。

    他知道,这样说会狠狠伤害她的心。可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能断了与他藕断丝连的念头?毕竟这样,对彼此都好。

    她愣愣地看着他独自一人踏月而去,纤手抚过略微隆起的小腹,心中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似的。

    蔷薇几度花,深红色的蔷薇伏在墙头翘首盼望着至深的爱情。她约他在这里相见,便是想要借蔷薇来告诉池吟风:她的心中向来只有他一人,只想和他在一起,再也住不下第二个人。

    假山后一个依靠在嶙峋山石边的人,眯缝着眸子,唇角勾起了一抹悚然的微笑,随即身轻如燕地从假山上飞跃而下,匆匆离开。

    魑魅魍魉莫能逢

    “当真?”

    俯着身的菡萏微微颔首。附耳在她旁边的皇后听罢,蓦地笑了起来:“哈哈哈……熙妃啊熙妃,你竟然愚蠢到与逍遥侯明目张胆地在宫中幽会这个地步。亏我还以为你该是如何地难以对付呢,原来这般轻易地便抓住了你的把柄,你可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熙妃与逍遥侯私通这事,娘娘可要奴婢去禀告皇上?”

    皇后摆摆手。红唇抿然一笑,笑得娇媚凛然:“暂且不用,若是她抵死不认此事,当如何是好?且不要打草惊蛇,免得她有所察觉。要斗,便斗得她措手不及,本宫要的是人证物证。菡萏,熙妃有孕几月了?”

    菡萏凝眉思索,缓缓答道:“据安插在熙妃身旁的眼线所说,估摸着约有三个月左右了。但熙妃似乎除了逍遥侯,不曾告知任何人,连皇上也没说。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你无需多问。你速速去替我完成两件事。其一,前去彤史司寻了彤史女官,将皇上临幸熙妃的记录延迟一个月;其二,熙妃身旁有一名贴身宫女唤作兰馥。明日,你派人将她的家眷软禁起来,有大用处。此次行事务必谨慎,不可走漏一点风声。”

    翌日。

    兰馥伏在凤阙宫殿内,小心翼翼地叩首道:“奴婢兰馥见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召见奴婢有何吩咐。”

    从未被皇后召见过的她心下忐忑不安,唯恐失言惹怒了皇后而身首异处。这喋血宫闱中,皇后作为后宫之主,杀死一个宫婢女,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

    皇后把玩着手中的玉坠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你家娘娘与人私通,还怀了外人的孽种,本宫说的可有偏颇?”

    “没……没有。娘娘素来安分守己,她与逍遥侯是清白的。”兰馥身形一顿,一下子慌了神,伏在地上支支吾吾地应答着。

    侍候在旁的菡萏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逍遥侯?皇后娘娘可不曾说熙妃与逍遥侯私通。莫非——”

    兰馥立时手足无措起来,惶恐的冷汗湿透了背后单薄的衣衫。她攥着衣摆,语无伦次地争辩道:“熙妃娘娘从前确与青梅竹马的逍遥侯私定过终身,可自从嫁进了宫中后便本本分分,更没有与外人暗度陈仓一说。娘娘她,她没有做任何有悖宫规的事情……”

    “兰馥,本宫知道你对熙妃忠心不二。但你可知,你的家眷如今尽数在本宫手上。要是本宫哪天心情不好了,稍稍下个令,你的全家都要陪葬!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冥顽不灵执意要愚忠而不顾家眷的死活,那么本宫也无计可施了。反正,留着你家几口人的贱命也没什么用场。”

    皇后漫不经心地侍弄着蔻丹甲,十指指甲染着瑰丽鲜艳的寇丹红,更衬得娇肤如雪。

    兰馥心底一下子悬空。她的家中有久居病榻的娘亲,还有一个尚是幼学之年的幼弟。她七岁被卖进宫里,就为了能补贴家用,让自己的幼弟能够进入私塾念书。而皇后,正是吃准了她这一点。

    她为保家人平安,立马不住地叩首央求皇后,也不顾额头上磕出了血痕:“求娘娘绕过奴婢的家眷,娘娘要奴婢做什么都行。”

    皇后起身,轻移莲步走至颤栗的她面前俯下身,一双妖冶的美眸紧紧凝视着她,幽幽说道:“本宫再问一次,你家娘娘与宫外男子私通,且那名男子便是逍遥侯池吟风,她腹中的孽种亦是池吟风的,是不是?”

    “是,是……”

    皇后红唇勾起,站起身睥睨着她:“很好。只要你能为本宫证实熙妃身居深宫,却秽乱宫闱,本宫自会好好待你和你的家眷。”

    拟把疏狂图一醉

    逍遥侯府。

    夏夜阑珊,灯火黯淡,满庭梧桐簌簌作响。园中月光如水,树影婆娑。石桌旁一抹白影伏案,其旁堆积着一个个酒壶,四下弥漫开浓浓的酒味。

    池吟风手持酒壶,纵然酡颜烂醉,仍豪饮不休。直至伏倒在案几上,方才笑着醉吟起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哥——”

    池吟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剑眉怒蹙:“哥,你这是做什么!借酒消愁更愁,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这般对待自己吗?!”

    “吟秋,你不懂!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情到深处,挫骨扬灰亦无悔。”

    池吟风摇摇晃晃地起身抢过酒壶,醉眼朦胧地复又吟了起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乐,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一声脆响,手中酒壶摔落至地,跌地粉碎。怒不可遏的池吟秋紧攥着的手骨节泛白,一扬手,对颓废的他就是一个狠狠的掌掴。

    他被掌风击地踉跄倒地,俊脸上印着的鲜红掌印隐隐作痛。他一滞,张口欲言,却只剩下寥寥数语:“吟秋,你……”

    池吟秋走上前,揪着他的衣襟,眸中似要喷薄出烈焰来:“哥,你竟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这般颓废,终日沉浸在酒水中,太令我失望了!你若执意要如此,我池吟秋,没有你这样的哥!”

    “若是你心爱的女子怀了旁人的骨肉,你却还要强颜欢笑地祝贺她,你又当如何?吟秋,我活得太累了,岂是连借酒消愁的权利都没有了?”池吟风颓然落下了泪,仰首继续豪饮。

    池吟秋一愣,这是他自小到大头一次看到他的兄长,为了一个女子落泪。

    灵堂。

    满堂纸钱纷飞,逍遥侯府内所有家眷人丁皆披麻戴孝长跪在灵堂中,炭盆里火舌肆虐地舔舐着纸钱,所有人皆已哭成了泪人儿。香案上白烛滴落着灼热的泪,周遭摆置着或鹅黄|色或素白色的雏菊,满目凄凉。

    灵柩内,池吟风静寂地平躺着,衣冠楚楚,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面如冠玉却无丝毫血色,昭示着他的生命早已不复。池吟风一生还没来得及娶妻纳妾,延续香火,只有一袭丧服的池吟秋伏在棺木旁。

    他不曾料想得到,一向风流倜傥、清雅不羁的兄长,为了那女人颓然饮酒也就罢了,竟然还会不堪重负饮下毒酒自我了断!

    清早的时候,到了辰时池吟风仍未起身,菱花格朱漆大门紧闩着。任他如何敲打屋门,屋内仍毫无动静。破门而入,只见池吟风伏在红木桌上,桌脚下是一个摔碎的酒壶。他以为他再度醉了酒,上前正要唤醒他,池吟风却砰然倒地,唇已泛紫,再一探鼻息,早已死亡多时了。

    桌上留下一纸信笺,纸笺上飘落着点点晚樱花瓣,是他隽逸的字迹:吟秋,许是我此生终是不能放下她。她囚在深宫,我囚在侯府,相思煎熬你怎会懂。我倦了,厌倦了这个不能与我所爱之人携手的世界,容我先行离去。不要把我的死讯告诉懿儿,便让我在天上远远观望着她。看着她幸福,便好。

    “哥……你何苦如此……”宽大的素白衣袖下暗自握拳。剜心的悲恸之余,深深的愤怒与怨恨自心底渐生。

    云懿儿,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既已嫁为帝妃,又为何要死死纠缠着哥哥?

    九妄言,你坐拥后宫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