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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缘第62部分阅读

    十一岁,故她在所续《再生缘》第二十卷中说:“嗟我年将近花甲,二十年来未抱孙。”五十晋一,说为“将近花甲”也并不矛盾。再者,三益堂刊本的删改既不是侯芝所为,那么删改者应该别有其人。我看应该是梁楚生。她把全书续完之后,对于前十七卷自会有所增损的。只是增损得很谨慎,不像侯芝的《金闺杰》那样,大刀阔斧地斫削。

    侯芝所改编的《金闺杰》实在是改得面目全非,而言词更为陋劣。她给梁续的评语,“既增丽君之羞,更辱前人之笔”,倒可以移来给她自己了。侯芝还另外写了一部《再造天》,主要写的是《再生缘》的下一代人。书前有她的女弟子吴门宋淑吉的序,署“道光六年丙戌(1826年)”。这书显然是在改编《金闺杰》之后的续作,但也同样很不高明。两书体例相同,书前都有七言排律的题词。《金闺杰》题词长达一百句,《再造天》题词五十六句。做旧诗的功力是相当高的,而所编改的弹词,却不怎么当行。《再造天》题词的最后两句是:“无才是德为前训,寄语闺人力淑贤”,这就是她编改弹词的宗旨了。

    关于侯芝的身世,谭正璧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中说“不能详细研考”。据我看《金闺杰》题词,在查考侯芝的身世上倒是很好的资料。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子(“椿庭五马称名宦”),小时就受过父兄的教育(“幼趋庭训”,“依兄问字”)。她父亲到广东去做官,她是跟随着的。不幸她的父母同死在任上(“宦游东粤父娘离”)。后来嫁了人,家庭贫困,做过里塾的女教师。她是丈夫是秀才,大儿子在她写词时已经三十岁了(“一第良人犹负米,三旬伯子尚衣缁”)。从这里可以推算出她的年龄,她当时大约已有五十岁。由道光二年(1822)逆数上去,她应该生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左右,谭正璧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中推定在乾隆三十一年(1766)左右,看来是早了一点。她在编改弹词时,她的婆婆还在世,她为的是“堂前承色笑”而写作,但没有想到大受欢迎,而致洛阳纸贵了。她的女弟子宋淑吉的籍贯是吴门(苏州),可能侯芝也诞生于苏州,至少她的夫家是在苏州。

    根据这些线索,关于侯芝的身世是可以作进一步查考的,但我在这里不想再多走岔路。

    二

    关于《再生缘》前十七卷的作者陈端生,在蒋瑞藻《小说考证续编》、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和谭正璧《中国女性文学史》中,都有所论列。近年,陈寅恪有《论再生缘》一文,考证得更为详细,我基本上同意他的一些见解。现在我想扼要地把陈端生的身世撮述如下。

    陈端生是杭州人,生于乾隆十六年辛未(1751年),是当时大名人陈句山(1701—1771)的长孙女。她在《再生缘》之外,著有《绘影阁诗集》,可惜失传了。她的妹子陈长生也长于诗,是袁子才所称赏的女诗人之一。袁子才的《随园诗话》中提到长生,而却未提到端生,可能是由于忌避。

    陈句山的族孙陈文述(字云伯),在所著《西泠闺咏》中,有咏陈端生一诗。序说里面提到陈端生撰述《再生缘》的来历。

    绘声阁咏家□□

    □□名□□,句山太仆女孙也。适范氏,婿诸生,以科场事为人牵累谪戍。因屏谢膏沐,撰《再生缘》南词,托名女子郦明堂,男装应试及第,为宰相,与夫同朝而不合并,以寄别凤离鸾之感。曰,婿不归,此书无完全之日也。婿遇赦归,未至家,而□□死。

    许周生、梁楚生夫妇为足成之,称全璧焉。“南花北梦,江西九种”,梁溪杨蓉裳农部语也。“南花”谓《天雨花》,“北梦”谓《红楼梦》,谓二书可与蒋青容九种曲并传。《天雨花》亦南词也,相传亦女子所作,与《再生缘》并称,闺阁中咸喜观之。

    红墙一抹水西流,别绪年年怅女牛。

    金镜月昏鸾掩夜,玉关天远雁横秋。

    苦将夏簟冬釭怨,细写南花北梦愁。

    从古才人易沦谪,悔教夫婿觅封侯。

    陈文述把端生的名字掩下去了,其原因即由于她的丈夫犯罪充军,怕犯忌讳。但揭出了“句山太仆女孙,适范氏”,则所咏的自是端生。蒋瑞藻《小说考证续编》卷一引《闺媛丛谈》,亦叙及此事,行文与《西泠闺咏》大同小异,已明明点出了陈端生的名字。(《闺媛丛谈》一书未见。陈寅恪疑即“王韬《松隐漫录》十七卷附录《闺媛丛录》一卷”,然余所见《松隐漫录》共十二卷,并无十七卷,且亦无附录。待考。)

    陈文述保留下这一段掌故,使《再生缘》作者的姓名不致完全失传,是有功于文史的。但他事实上并没有看过《再生缘》,他所说的“以寄别凤离鸾之感”,完全是捕风捉影之谈。

    《再生缘》的写法,凡在每一卷的开始和煞尾,作者都写出了自己的身边情况和时令物候,因而明确地保留下了作者写作的年月。她是在乾隆三十三年(1768)的秋天开始写的,写到第二年的二月初五(农历,下同),完成了前三卷。那时她才满十八岁,写作地点是在北京。第二年二月初七日又开始写,写到五月二十七日,又在北京完成了四、五、六、七、八共五卷。不久她父亲玉敦(陈句山次子)由北京去山东,赴登州同知任,她跟随着到了登州。中秋以后又在登州执笔,写到快过新年又完成了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共六卷。那是乾隆三十四年(1769—1770,阴历要跨年度),她年满十九岁。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初头,她又继续写,写了两个月的光景,又完成了十五、十六共两卷。每卷的字数约略相等,约有四万字,十六卷合共六十万字左右。这样的长篇叙事诗,只写了一年半光景,写作的速度是相当快的。但到这时在作者的生活中来了一个大挫折,那就是对于作者写《再生缘》发挥了很大推动作用的,她的母亲生病,到秋初更不幸去世了。第十七卷的卷首说:

    慈母解颐频指教,痴儿说梦更缠绵。

    自从憔悴萱堂后,遂使芸缃彩笔捐。

    作者的母亲姓汪,这位汪氏夫人之死,对陈端生是一件大不幸事,对《再生缘》也是一件大不幸事。

    翌年乾隆三十六年(1772)正月,作者的祖父陈句山又相继去世。她的父亲丁忧,不能不解职还乡。作者要服母丧三年,旧制丧服期一年只以九个月算,三年只算二十七个月,须至乾隆三十七年十月始除服。她的父亲要服父丧三年,须至乾隆三十八年闰三月末始除服。旧时大户人家在丧服期间是不能婚嫁的,因此陈端生嫁到范家可能是在乾隆三十八年夏季或至迟冬季,那时她已经满二十三岁,婚期在旧时代是已经相当晚了。

    据此可知,《再生缘》前十六卷是作者在c女时代所写的,怎么也说不上“以寄别凤离鸾之感”。

    陈端生嫁后,不久便生了一个女孩子(第十七卷“明珠早问掌中悬”)。后来又有一次生育,但不知是男是女(同卷“强抚双儿志自坚”)。大概是在两次生育之间,她的丈夫范某“以科场事牵累而谪戍”伊犁。这一连串事件,把作者c女时代蓬勃发展起来的创作欲,严重地打断了。她的写作一直停顿了十四个年头,到乾隆四十九年(1784)又才动手写第十七卷,这时候她已经三十四岁了。她从“春二月”起写到“白雪菲菲将送腊,红梅灼灼欲迎春”,差不多费了一年。由此可见,她不是像年青时代那样,一气呵成,而是断断续续地在写。

    陈端生死于何时,是一个问题。据《清高宗实录》,在乾隆四十五年(1780)九月因科场舞弊事,发往伊犁充军的人犯中有范菼一名。陈寅恪认为此人当即陈端生之夫范某,这是无可置疑的。但他颇疑这个范菼是浙江秀水人范璨(1680—1766)的次子,则不可信。范璨做过湖北巡抚,陈句山称他为“前辈”。范璨的年龄和辈数既比陈句山大,而他的次子虽同名菼,却死得比父亲还要早,即死于1766年前。1766年陈端生才十六岁,怎么会与这一个范菼成为夫妇呢?因此,这一范菼断非那一范菼,二人仅同姓同名而已。

    又据《清实录》,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清高宗八十大寿时曾经大赦:“其在配军流人犯,已过十年,安分守法,别无过犯者”可以赦免。算来那位充军伊犁的范菼,到这一年刚好满了十年。他可能在这一年或下一年获赦而归。未至家而陈端生死去,那么陈端生必死于乾隆五十五年或下一年,享年四十岁或四十一岁。

    《再生缘》第十七卷是陈端生三十四岁时被人催促出来的,她在煞尾处曾经有所交待:“知音爱我休催促,在下闲时定续成”。可见她受着催促,是有意把书写完。但尽管她此后还活了六七年,而她却终于没有把全书写完。这是什么原故呢?我不相信她就一点“闲时”也没有。陈文述说她自己说过,“婿不归,此书无完全之日也”,也不外是想当然耳的臆测。陈文述这个人是没有品格的,他惯爱摹仿袁子才,乱认人为女弟子,卖弄风马蚤,有些行为很足令人齿冷。但在这里且不必说他。问题倒是陈端生为什么没有把《再生缘》写完?

    要解决这个问题,须得把《再生缘》故事的主要线索简单地叙述一下。

    四

    以上是陈端生原著《再生缘》前十七卷的一个简略的梗概。作家把这样的梗概,敷演成六十万字的长篇叙事诗。她善于作心理描写,人物相当繁多而各有个性,因而,写得十分生动。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在自鸣得意。例如第十二卷卷首说:“佳时莫赘升平象,妙笔仍翻巧幻文。七字包含多少事,一篇周折万千情。才如弄月吟香态,又转兴风作浪声。好似琵琶传曲调,真同琴瑟鼓和鸣。慢来薄雾飘银汉,急处飞流下翠岑。闲绪闲心都写入,自观自得遂编成。”你看她自己说得多么如意。不过这样的话倒也不是虚夸,读起来真有这样的感觉。全书波浪层出,云烟缭绕,神龙游戏,夭矫不群。然而这条神龙真是见首不见尾,成为了一条无尾的神龙。

    我还要重复提起这个问题:为什么陈端生终于没有把《再生缘》写完?如果让她自己来写完,她究竟会写成怎样的结束?

    照她的故事的发展上看来,依着孟丽君的性格,同时也依着作者的思想,是只好写成悲剧的。

    作者的思想富于叛逆性。她的胆子相当大。她假想了一个孟丽君,女扮男装,中状元,做宰相;但也假想了一个卫勇娥,上山寨,做寨王。卫勇娥在做寨王的时候,她说过像下面的一些话:

    “既在山林为好汉,少不得替天行道正纲常。”

    “逃到山中为寨主,意思要替天行道立根基。”

    “部前将士心钦服,都说道定要真龙夺假龙。”

    这些话说得相当勇敢。连皇甫夫人尹良贞也看中了她,竟心下怀疑:“莫非元运应该绝,又出兴王定霸人?”

    卫勇娥后来虽然受了招安,东征有功封为伯爵,改还了女妆,与封为侯爵的熊浩成了夫妇。这两人的地位,仅次于孟丽君与皇甫少华。但关于他们的故事,在书中还没有结束。下文如何?这也是值得提出的一个问题。我且留在下边再讲。

    作者写孟丽君的显达,虽然不脱封建时代的俗套,但也不失为是一种叛逆的想法。在男性中心的封建社会,女性的才能得不到发展,故往往生出这些要与男子并驾齐驱的幻想。不过作者的叛逆性却更进了一步,她使她的主要人物发展到了目无丈夫,目无兄长,目无父母,目无君上的地步。特别是她揭露元成宗的好色心理是相当痛快淋漓的,在作品中揭穿了封建帝王的虚伪和胡作非为,这在旧时代是难能可贵的事。同是女作家的侯芝,在《金闺杰》的题词中,对于《再生缘》的女主人公便作了相当严厉的批评:

    齿唇直逞明枪利,骨肉看同蔽屣遗。

    僭位居然翁叩首,裂眦不惜父低眉。

    倒将冠履愆还小,灭尽伦常罪莫疑。

    说孟丽君“灭尽伦常”,自然也就是说陈端生的想法“灭尽伦常”。所以接下去又说:“抹倒须眉无过甚,表扬巾帼太淋漓”,那就直接在批评陈端生了。以女人来批评女人,这就更鲜明地显示出了陈端生与侯芝的优劣。侯芝的封建性是十足的,她所删改成的《金闺杰》,把《再生缘》中有些骨气的话通通删掉了,而她还在自鸣得意。她在指责《再生缘》的第十则中说:

    长华云:“当时一晓这情端,坐上金銮大殿间。撞起钟来擂起鼓,会齐文武众官员。谈道德,讲公言,论论君王然不然。”如是恶劣,何异江北书?予改云“皇上必要丽君,臣亦何敢云?惟虑负太后慈训,累皇上圣德”,始不失讽谏之意耳。

    这正是服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女性所怀抱的十足柔顺的封建意识。不仅侯芝是这样,另一位女作家邱心如(1805?—1873?),她写了一百多万字的弹词《笔生花》,在该书第一回里对于《再生缘》也有同样的批评:

    新刻《再生缘》一部,当时好者竞争传。

    文情婉约原非俗,翰藻风流最可观。

    评遍弹词推冠首,只嫌立意负微愆。

    刘燕玉终身私定三从失,怎加封节孝夫人褒美焉?

    《女则》云一行有亏行百失,何况这无媒而嫁岂称贤?

    郦保和才容节操皆完备,政事文章尽擅兼。

    但摘其疵何不孝,竟将那劬劳天性一时捐!

    阅当金殿辞朝际,辱父欺君太觉偏。

    实乃美中之不足,从来说人间百事孝为先。

    因翻其意为新调,窃笑无知姑妄言。

    这些见解,出诸封建时代女性的笔下,倒是并不希奇的。然而,两两比较起来,陈端生的思想,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她的时代,这倒是一件希奇的现象。陈端生在她年青时代是非常自负的,通过她所创造的人物孟丽君的口里便说过:“吾为当世奇女子,岂作无羞这等人?”“既然要做聪明者,须做聪明绝顶人!”“如此闺娃天下少,我竟是春风独占上林枝!”这些等于是她的自白。

    其实作者的反封建是有条件的。她是挟封建道德以反封建秩序,挟爵禄名位以反男尊女卑,挟君威而不认父母,挟师道而不认丈夫,挟贞操节烈而违抗朝廷,挟孝悌力行而犯上作乱。她的以封建而反封建,正如她自己所说“定要真龙夺假龙”。事实上她还是在那儿鼓吹忠孝节义。不然她的书便成为大逆不道,而被投进火里去了。然而就是这样,也已经遭受到“灭绝伦常”的批评。封建秩序在旧时代的确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陈端生以十八、九岁的女子公然敢于犯了它,她的性格和才能,在旧时代总应算得是出人一头地的了。

    所以根据作者的性格和作品发展的逻辑,《再生缘》的结束只能是悲剧的结束。

    我相信在作者的意识中是回旋过这样的想法的:

    1、丽君在吐血中死去。她的口吐鲜血,在最后被元成宗威逼的时候,已经是“喷出朱唇似涌潮”了。这不是什么“血不归经”,而是急性肺结核或十二指肠出血等很危险的症侯,在旧时代是没有办法挽救生命的危险的。我们可以联想到历史上的一个故事,左良玉吐血一斗、一夕而亡。因此,孟丽君可以在三天之中任何一天死去。她的干脆的死去,是最好的结束,因为作者所创造的这个人物已经接近完成了。当然,在她死去之前应该让她有一次表白的机会。她应该写出表文,由梁鉴转奏,承认自己是孟丽君,而严厉批斥元成宗的荒谬要求。还要让她说出自己在政治上的抱负,想再有所作为,故不愿及早卸却男装,并非留恋名位。书中对于孟丽君没有写出她有多么高尚的政治抱负,是一个缺点。这样就可以得到补偿。在孟丽君死去之前,自应让她同自己的父母和皇甫少华见面。同时苏映雪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