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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之殇第1部分阅读

去到加沙之前,他曾在耶城停留了一个礼拜,无论是古老的旧城还是后来兴起的新城,到处都透著浓浓的神秘味道,与那历经千年深厚的文化积淀。虽然时值今日,耶路撒冷仍是巴以争夺的焦点,可相对于硝烟密布的加抄,它还是「和平」的。

    方才还听但以理兴高采烈地说著,大体上是听懂了,商队看样子应该是快要到耶路撤拎了。

    自己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越地千里——好像做梦精彩一般。

    只是此时虽然已知前途为何,但是房廷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最开始感受到异样的震动,房廷和诸人都以为那是马车于崎岖的路面上疾驰所致,可是直到听见赶车人的预警,车里的人才意识到,危险正在朝自己逼近!

    「怎么回事?」

    「是迦勒底人啊!」

    「主啊!难道是尼布甲尼撤的军队吗?」

    即使是尚处在懵懂状态中的房廷,在眼前出现这种热悉的馄乱场面时,也本能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人声马蚤动,即便不懂其中的含意,仍能感知到那仿佛每每在加沙街头听到防空警报时,所见识到的濒死前流露的惶恐。

    马车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斯了来路,硬生生地停下,惹得车内的人惯性地东倒西歪,然后还未待人们站定,便听到数量众多且诡异的马蹄音。

    紧接著,隔绝内外的帆布帐篷被掀开,来人带著刺目的日光冲进了马车内,极其粗暴地将车内乘载的人们逐个地赶下车——比之前礼遇自己的犹太人相比,这些不速之客显然是充满敌意与攻击性的。

    一开始还以为是碰上自卫队或者是巴方的士兵,可是很快房廷看清了来人的装束,便觉自己完全估错了。

    那就像亲眼看到身著钢制盔甲、头覆黑色额冠的武士们,从两河流域古老壁画上骑著骏马跃然而下,几十……不,应该有几百个身著古老战甲的骑兵,以网兜状围住了小小的商队,房廷感觉就算现在有十辆坦克朝他直直地开来,也及不上这场景带给他的视觉冲击来得强烈!

    天啊……房廷目瞪口呆,霎时脑中一片混沌。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里是中东,是战场!好莱坞不可能选在这里拍电影,可……谁能向他解释一下这眼前的一切——这仿佛海市蜃楼,或者是穿越时空才能看得到的人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亲历其中,能看到他们活生生地走动,寒冷的户外,人和马的吐息接触到空气便形成一团团白雾,粒粒砂土如此细腻,这等逼真,应该不是梦境!

    心中充满了疑窦,又不知向什么人询问,房廷此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无人反抗,每个人都是诚惶诚恐地依命行事。房廷也顺从地跟著下了车,一边竖起耳朵聆听,希望能找到可以解释眼前一切异景的答案,但让他失望的是,对方操著的语言,亦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把他们统统带回去!」一片混乱之下,从那些阻截者中传来一道命令,清亮而有力。房廷随著诸人的目光循声望去,但见骑兵中,有个面目俊秀的青年,一袭简单的白色大围巾衣,虽未着重甲,可那凌厉的气质一看便知是众骑的头目。

    「这下完了……是、刽子手。尼甲抄利薛!」「天啊!那个杀人狂!」「主啊,请护佑您的子民吧……」

    身边的马蚤动,即使有著语言的障碍,可房廷仍感受到商人们明显的恐惧与惊惶,可以想见这个青年在他们心目中并非善类。

    遥遥地看到他目色冷冽,嘴角挂著一副意欲不明的笑容。

    确实,他的微笑,让人不寒而粟呢。

    耶路撒冷城外。

    「将军,都已经过了十八个月,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正式攻城,」

    「犹太佬们根本就毫无反击之力!乘胜追击吧!」

    「再不行动,会被其他三位将军占了军功的啊,将军!」

    正午时分,头发披散的拉撒尼就坐在迦勒底驻军营帐的中门,悠哉悠哉地往嘴里丢著葡萄干果,围聚而来的副将们却各个都沉不住气地向他谏言。

    看著那一张张或激昂或兴奋的面孔,拉撒尼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他始终保持沉默,眼见部下们围在身边替自己于著急,实在是非常有趣的余兴节目呢。

    拉撒尼会这么无所事事,实在是因为军旅生涯真的太无聊了!

    回到王都巴比伦城最长也待不过半年,又要回来继续东争西讨;六百多个日夜,在西奈到新月沃地那狭窄的天然通道来来回回上千次,守株待兔般狙击那些顽固的犹太人,这期间连个用来舒解欲望的女人都无暇去找!

    早知道,与其做个将军,自己还不如留在国内当一名农夫来得自在!

    拉撒尼清楚地回忆起,十二岁那年扛起沉重的双手剑的情形。之后几乎每一天他都在马背上度过,最初是个佣兵,然后凭借自己出众的武艺与胆色成为十夫长、百夫长……再来就是干夫长、千骑都尉,直到现在成了新巴比伦帝国四将军之一。

    和另外三位原本就有显赫身世的幕僚不同,自己此时的地位,可都是由那二十年赫赫的战功积累而来的

    当然,若不是那人的独具慧眼,恐怕再过二十年,出生贫贱的自己此时亦不过是个替人卖命的小卒子,也没有此时的显赫身份了。

    这般自嘲地想著著,拉撒尼弯起了唇角。

    「咳嗯。」

    神游天外的时刻,周围聒噪的声音却骤然停了下来,回过神;但见一个高大、体型却显臃肿的男子朝自己这边疾步走来,外八的难看步伐,加上那颗自从认识他以来就没长出过任何毛发的光头,拉撒尼不用细想就知道来人是谁。

    以极其熟稔的姿态,光头大刺刺地坐于拉撒尼的身侧,漆黑的战甲和绘金的袖饰,象征著他的地位身份与他的同僚相当。

    「真是悠闲啊,拉撒尼!我们四人之中恐怕就属你最惬意了吧。」

    被他这般调侃,不羁的男人丝毫不以为意,撩拨了一下自己长而卷曲的黑发,只是轻声「哼」了一记。

    光头名叫三甲尼波,是军队中和拉撒尼最为亲睦的将领,他天生神力,可惜一向没什么脑子,还有着一副非常执拗的倔脾气,发起横来除了王上,谁的帐都不买,所以私底下士兵都戏称他为「有勇无谋的死胖子」。

    「撒西金都去陛下那里请战了呢,你不去么?」三甲尼波问道,抓起几上盛著无花果的盘子,一古脑儿全倒进了喉咙里。

    那么能吃!真担心哪天他会重得压断马的脊梁骨呢!拉撒尼有点看不过去地撤撇嘴,道:「你干嘛不去?」

    「我也想啊,可你也知道嘛,上个月我去问陛下的时庆,他只对我说了『笨蛋』二字,结果被那两个家伙笑到现在呢!」

    原来他还对撒西金和尼甲沙利薛所开的玩笑耿耿于怀,不过这两个人也真是的,明明是自己先掴胖子请命,事后又在一旁看笑话——恶劣的个性。不过这样看起来,迦勒底军中还没有人能够瞧出王的心思——最初以讨伐叛徒的名义进攻耶路撒冷,后又围而不玫;企图让犹从从内部开始自行瓦解。王的目的就是这样,征服一个民族,先从征服他们的心开始。虽然耗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可是,这比过去的亚述王萨尔贡二世直接攻掠城池来得聪明呢!

    真不愧是被誉为「马度克战神」的男人!暗自赞叹著,拉撒尼的脸上又挂起笑容。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能生在巴比伦,能被这样的男人选作心腹战将,为了他,不要说让自己在迦南荒芜的关卡要冲天天忍更无事可做的寂寞,就算要赴汤蹈火自己也心甘情愿。「说起来,怎么这一天都没看到沙利薛,」拉撒尼心不在焉地问道,拢了拢自己乱蓬蓬的乌发,起身将之束成马尾。

    「那个嗜血如命的家伙……谁知道?」三甲尼波「哼」了一声,「兴许又找到哪个可供他娱乐的『宠物』,在施加调教呢。」

    蹙了蹙眉,虽然对于像拥有「刽子手」之称的尼甲沙利薛这样的同僚,三甲尼波如此的评价无可厚非,不过拉撒尼还是挺介意。

    人说单凭沙利薛俊秀如女子的外貌,都想像不出他拥有冷酷的亚述人血青。

    不光血统如此,他本人亦是好战又热爱鲜血的狂徒,好几次都因为他那些恶癖作祟差点触犯了王的旨意。而且即使是闲暇时刻,也喜欢惹事生非的个性,经常让其他三位将军头疼不已。

    「沙利薛是剑,无鞘的剑。」

    在提起沙利薛于战场上的骁勇时,王曾这般激赏过他,于是他便骄矜起来,越发肆元忌惮地暴戳,反而激起那些犹太人的反抗。但这样的愚行又和三甲尼波有多大的差别?

    「我去看看他到底在于什么。」虽然这么做有点多管闲事,不过若是沙利薛真有僭越王命的行为,自己一定是要阻止的。

    他正这么想,就听到中门之外传来古怪的马蚤动。

    「怎么了?」

    拉撒尼招来一个近侍问,来人答道:「好像是沙利薛将军又捉到了几个贱民,还有许多好东西呢!大家都看热闹去了。」

    「贱民」是迦勒底士兵对于犹太人的蔑称。

    沙利薛那家伙,真是一刻不停地给人找麻烦!拉撒尼听到这消息,连盔甲都来不及穿戴整齐,便直接冲出自己的营帐。胖子三甲尼波也腆著一个圆溜溜的肚子,跟过去凑热闹。

    圆形的校场中央,身形挺拔的青年身艇轻装,手握鞭子两端迎风而立,若不是一脸的戾气破坏了那原本姣好的容颜,他应该称得上巴比伦王国中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惜对鲜血的执念,使得他周身笼罩著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的危险气息。

    「喷喷,沙利薛大人又要鞭笞那些犹太人了呢。」

    「听说这次捕到的并不是士兵,而是来往于埃及和绯尼基的犹太商人……」

    「这么说,之后又会有很多宝物犒赏给我们了吗?」

    「……」

    人声嘈杂,围观的士兵们在各自的小集团间窃窃私语著,因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大多数人都抱著幸灾乐祸的态度等著看好戏。

    「带上来。」沙利薛笑意盈盈地说,双手向两侧一拉,鞭子便被扯得「梆梆」作响。

    他望著士兵们将那几个被捆缚住的异族男人推进校场中心,不禁兴奋地伸出舌,舔了舔有点干燥的嘴唇。

    很久都没这么做了呢!那种血昧在空气中弥漫、消散的感觉,每次品尝起来都是那么妙不可言。虽说在战场上能够像是切菜砍瓜一般削下那些逆徒的脑袋,可是相较起来,自己更喜欢欣赏那些活生生的人在生死门间挣扎的表情,扭曲的、恐惧的、愤怒的……

    狠狠地一鞭子抽下去,打得皮开肉绽,血液四溅——受刑人越是痛苦,自己就越开心!

    轻抚鞭身,沙利薛走近先前自己在城郊捕获的猎物们,以一副看待草芥的姿态从上往下俯视。

    这回都是成熟的男性呢,是要把他们剥光了,然后在裸露的肉体上施虐?抑或是由马匹拖著,直到他们筋疲力竭再进行宰割?

    犹豫的空档里,眼睛一瞥,沙利薛突然发现一具身形娇小的躯体,被一个犹太男子护在身后。是女人么?

    「滚开!」拉拨开那碍事的男子,沙利薛将蜷缩在他之后的身体拖了出来。

    一张有如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的面孔立刻呈现眼前,那对如小鹿般的眼里储满了惧色——是个少年!

    不是女人。沙利薛有点失望,他非常喜欢女性在遭受鞭笞时的惨呼与痛哭,那种撕心裂肺的尖锐喊叫,听起来相当过瘾。

    不过,如果是男孩的话也不错,这个少年看上去应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正值柔韧生长的年龄,鞭打这样易感的身躯,说不定能更让自己享受到呢!

    就从他开始吧。

    嘴角再次擒起一抹笑容,正欲抬起手臂挥落下去,一声暴喝冲著自己炸响:「住手!」

    有点意外地垂下视线,看到的是先前那个为少年作掩护的男子,此时正怒目地瞪向自己。

    很罕有呢!能在自己的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勇气可嘉,只可惜,一头任人宰割的牲畜,根本就投有资格做这样的衷情!

    这般想到,沙利薛便毫不留情地狠狠抽了下去。

    闷哼,紧接着伴随著俘虏们的吸气声,男人的上身委顿,被自己抓著的少年如同哭喊地大声唤著「亚伯拉罕」——应该是那男人的名字。

    喷喷,好可怜呢,被打到的左脸整个浮肿起来了,眼睛也被抽到,也许真会瞎掉也说不定。

    围观的士兵们起哄般嚷起来,他得意地再次举起鞭子。

    「沙利薛。」耳畔响起一道温厚的声音,随即一只手掌便覆上了自己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靠近,惹得沙利薛兀自心惊。

    「拉撒尼?」回身一看,居然是那一向就喜同自己作对的同僚,沙利薛骤然变了腔色,「干什么阻止我?」

    「不要滥杀无辜……你忘了陛下的命令么?」

    「哼,伪君子。」一把搡开拉撒尼,沙利薛道:「你在怜悯这些贱民么,如果只是闲着没事做的话,就不要碍著我!」

    蹙著眉,望著那倨傲任性的美男子,拉撒尼拦住他,试图劝阻,却不知这般只能越发煽动他体内的暴虐因子。

    「真烦人!」急躁地甩掉拉撒尼的钳制,沙利薛将先前抓到的少年往身前一掼,喝道:「你不许我打,我偏要打!」

    言罢,呼啸的鞭子便直直地冲著少年的头顶劈下!

    可能是无法眼睁睁地,看著救过自己一命的少年就这样惨遭蹂躏吧,房廷不知道自己那时是哪来的勇气,在眼看但以理就要遭受鞭刑的那刻,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般扑了上去,背脊上狠狠地挨了一记——先是一股热辣,随即便麻飕飕地疼痛起来!

    虽然在被挟持过来的途中,曾无数次地想麻痹自己的感官,可是眼前发生那些真真切切的一幕幕,井非是意识幻想能类比出来的情境!

    这根本就不是梦境!

    自己已经置身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事……不,不光如此!自己同时还身处险境、生死堪忧,这比每每躲在防空洞中,等待以军空袭结束更让人心情郁结。

    「呵,没想到呢,居然一次让我碰上两个这么有骨气的『贱民』!」

    痛!当头发被发话的沙利薛一把抓过,房廷以极其痛苦的姿势仰著头,看著上方倒置的残酷脸庞。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相貌的人。

    沙利薛看清了房廷的面容,不由得一怔。

    乍一瞧,同犹太人一般的黑发黑眼,无甚稀奇,可近看那发现那清瘦的麦色脸皮却不同寻常呢,自地中海到美索一带都不得见的奇特长相,称不上赏心悦目,可是柔和的轮廓偏偏是恰到好处。

    应该是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男性吧,却有张略带稚气的面孔;还有从他裸露出的肩颈可以想见,在未经太阳洗礼之前,他是个皮肤白膂的人。

    而且,他还在瞪自己呢!

    沙利薛的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古怪的情绪,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房廷的面颊。

    「沙利薛……」

    身旁传来低沉的男音,就像是猛地锥向后背的荆棘,让沙利薛蓦地清醒过来!

    一侧头就望见拉撒尼惊奇的脸,那表情仿佛在一瞬间将自己看透了——沙利薛立刻觉得面孔犹如火烧一般滚烫!

    「该死的!」咒骂了一声,他粗暴地扇了房廷一记耳光。

    由于重心不稳,房廷非常狼狈地同但以理跌作一团。

    那一瞬,居然就像是被迷惑了一般心旌摇曳,沙利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会为了那么一张莫名其妙的男人脸庞而怔神!而且还是当著那个拉撒尼的面!

    真是不可原谅!

    不可抑止地恼羞成怒起来,沙利薛正欲再次挥落鞭子,右手却被一只手掌捞住了。

    「你怎么……」

    你怎么还要拦我——原本是想冲著那个可恶的伪君子这么喊的,可是话还未说一半,就被自己硬生生地吞进了喉咙。

    耳畔同时响起好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沙利薛也怔了一下,旋即收敛起自己所有的乖张与暴躁,就像是被驯化良好的野兽被饲主抚摸时的柔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