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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海飞尘第8部分阅读

    竟是蔺长春,他不禁愕然低呼,眸中随之迸出深深的惶恐困惑之色,“你……”

    “既然知道你的命是我给的,就给我好好留着,不要糟蹋了!”冷睨了他一眼,蔺长春放开手,喜怒难测地背过身去。

    “大师兄……”姚枫讷讷地翕动着嘴唇,一时间不知所措。

    “行了!”蔺长春拂袖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以后谁都别提了。但是,我警告你,你的好徒儿从此销声匿迹也就罢了,要是被我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和我作对的勾当,你有十条命也保不住他!听懂没有?”

    说罢,他丢下兀自跪在地上的姚枫和那两名看守弟子扬长而去。看着那暗灰色的背影谜一般消失在回廊尽头,姚枫慢慢收紧了双手,眸中浮起了一片迷惘而苦涩的阴霾……

    * * * * *

    清秋离开后,在海棠的鼓励下,小翠终于鼓起勇气端着药碗来到了蔺宇涵房门口。

    “蔺公子……”她怯怯地唤了一声,犹豫着驻足不前。

    正在沉思的蔺宇涵闻声回神,抬头道:“小翠姑娘,请进吧!”

    小翠畏畏缩缩地走到床前,垂首嗫嚅道:“蔺公子,那个……昨天的事……我……我……”

    “昨天有什么事?”蔺宇涵淡淡地扯了扯唇,“还不把药给我,一直端着它,你不嫌累吗?”

    小翠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竟能如此若无其事地和自己说话,直到发现他指向自己手里的碗作催促状时,才赶紧把药递了过去。

    刚饮下一口汤药,蔺宇涵便觉腹内起了一阵火辣辣的灼痛,但他不想增添小翠的内疚,硬是咬着牙一口气把药全都灌了下去。

    看出他喝药时不自禁地频频皱眉,小翠便知昨晚的刺激带给他的伤害有多深。想到他受了偌大的委屈,却不声不响地替她把事情压了下来,在宫主面前只字未提她的混帐言行,她心里一疼,悔恨的泪水顿时“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蔺公子,你……你是好人!我坏,我对不起你!”她不停地抽噎着,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她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蔺宇涵不由得一怔,随后忍不住笑了。这笑,倒不全是为了表示自己不介意过往之事以便安慰小翠,而是他打从心底里对这天真率性的小姑娘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好了,那件事就别再提了。以后我们和睦相处便是,免得让你们宫主担心。”

    看似轻飘飘毫不着力的一句话,却正说在了点子上,于是便如一剂灵丹妙药般神奇而迅速地止住了小翠的哭泣。用衣袖抹了抹泪,她吸着鼻子连连点头。

    确定此前的风波已经过去,蔺宇涵的心思便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待小翠擦干净自己那张因泪水的肆虐而变得不甚美观的脸,他便把空碗递还给她,正色道:“对了,我有件事情,想请小翠姑娘帮忙!”

    “你说,你说!只要是我做得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小翠赶紧拍胸脯保证。现在的她,当真是十分迫切地想要为蔺宇涵做些什么以弥补自己对他造成的伤害。

    “我想见见你们的白护法!”

    此言一出,小翠的嘴蓦然张大,刚才的慷慨激昂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半晌,她才苦着脸道:“蔺公子,昨天跟你说的那些话,全都是我自己乱嚼舌根,可不是白护法让我说的!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要算帐,冲着我来就是了,千万不要……”

    “谁告诉你,我要找他算帐了?”蔺宇涵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自从议事堂上发生那次冲突之后,白护法和莫护法就对你们宫主避而不见,这些天她一直为了此事烦忧吗?我只是……想试着帮帮她而已。”

    “真的?”小翠挠着头,迟疑地看着他。

    “当然!”蔺宇涵目光一凝,“相信我,你们宫主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绝不会做对仙宫任何人不利的事情。”

    出神地看了他片刻,小翠深深点头:“我信你!那……我去请白护法过来?”

    “不!”蔺宇涵若有所思地一扬唇,“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

    “啊?”小翠又是一惊,“从这儿走过去,可有好一段路呢!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心里有数,你告诉我就是了!”蔺宇涵坚持地看着她。

    “那……好吧!”抿了抿唇,小翠依旧一脸不放心的神情,但还是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他现在……正在山谷西面的桃林里练剑!”

    * * * * *

    粉红悦目的花海间,一抹矫健的白色身影如飞鸟般来回穿梭着,手中的长剑舞成了一团耀眼的银光。

    一阵清风拂过,原本正在兴头上的舞剑人仿佛察觉到什么,骤然止步回身:“什么人,出来!”

    “白护法果然高明,在下佩服!”一声轻笑中,蔺宇涵扶着身边的桃树缓步走来。

    “是你?”白天武诧异地眯起了眼眸,“你来做什么?”

    “看白护法的样子,好像很不高兴见到我!”蔺宇涵自嘲地撇了撇嘴角,“或许,我是不该醒过来的。如果我当时下手再狠些,让自己干脆利落地死在路上,如今也不会给你们添那么多麻烦!”

    白天武面上微微一红,放缓了语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人希望你死。蔺公子几度相救之恩,白某铭感于心,以往得罪之处,也望蔺公子海涵。”

    “白护法言重了!”蔺宇涵的神情显得有些萧索,“我所做的那点事,只怕还远远抵偿不了我爹犯下的滔天罪孽……”

    “他是他,你是你,即使是父子之亲,你也没必要为蔺长春背这不相干的良心债!”白天武肃然道。

    “白护法真是个恩怨分明的大丈夫……”蔺宇涵慨叹道,“难怪秋妹会如此欣赏你!”

    白天武心弦一颤,几乎就想脱口而出道:“她跟你说过,她欣赏我吗?”然而,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不动声色地应道:“蔺公子谬赞了。宫主平时对所有属下都是视同亲人,何来欣不欣赏之说?”

    “你对她而言,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属下!”蔺宇涵凝视着眼前的桃林,目光不着痕迹地闪动了一下,“一个普通的属下不会这样清楚她喜欢什么,更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煞费苦心去做如此的安排!”

    被道破心事的白天武不由得胸口一堵,郁郁地道:“那又如何?即使身处我为她种下的桃林之中,她心里想的仍然是你!她说过要陪我来这里练剑,可直到现在……”话至此处,他忽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黯然住口。

    蔺宇涵有些意外地怔了怔,那句“她心里想的仍然是你”让他的心好一阵狂跳,但此时,他无暇细思清秋的想法,稍一定神便就着对方的话头道:“秋妹向来言而有信,她说会来,就一定会来的。只是……眼下那么多大事压在她身上,又没有人肯为她分忧,她纵然有心,又岂有闲暇顾及此事?”

    “你的意思是……”片刻的心酸过后,白天武察觉到了他的话里有话。

    “目前的情况,想来你也清楚!”蔺宇涵沉声道,“我爹迟早会找到这里,一场冲突恐怕难以避免。秋妹要替自己的父亲讨回公道,又要保护仙宫所有的人,她的压力很大。当然,我有责任尽力阻止我爹为恶,可她更需要大家的支持,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你。”

    他叹了口气,续道:“我听说,最近,你们之间产生了一些隔阂,为此她一直心神不宁,没有办法专心钻研武功,更没有心情和大家商议布防的事。大敌当前之际,一宫之主状态如此欠佳,这恐非仙宫之福……”

    “我明白了!”无须他再多说,白天武便已心领神会,“你放心,回头我就去找她!”

    “那就……好……”心神骤松之下,蔺宇涵强打起的精神顿时散去,不由得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幸亏白天武及时伸手扶住了他。他努力提气站稳,感激地冲对方笑了笑。

    “我以前一直很讨厌你,甚至把你当作生平最大的敌人,可现在……”白天武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不得不承认,我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不待对方作出任何回应,他又语气一转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实话对你说了吧,我的确很喜欢宫主,这三年来我几乎为她付出了全部的心力,所以……即使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牢不可破,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这一点并不会因为我对你的欣赏而有所改变!”

    蔺宇涵眼底异彩一闪,旋即正色道:“多谢白护法对我坦诚相见。那么,我也不妨告诉你,自打懂得男女之情开始,我心中便只有秋妹一人,自是更无放弃的道理。”

    “如此看来,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仍可算是敌人?”白天武凛然凝眸。

    “可以这么说!”蔺宇涵绽开了一抹深邃的笑容,“不过……君子相争,理应各尽所能,坦然面对胜负,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该给她造成困扰,你说是不是?”

    白天武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两人默默无言地凝视着对方,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们胸臆间暗暗涌动起来。

    山雨欲来(一)

    苍茫的夜色下,一个身着灰衣的伟岸男子在乱石间负手而立。随着寒风的呼啸而过,他身上的灰绸长衫如浓云般翻卷飘动,一头未加束结的长发随之狂乱起舞,为那昂然的背影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忽然,四周响起了几声似断似续的奇异呼哨声。片刻后,青、黄、红、白四道人影如鬼魅般分从各处飘来,聚集到灰衣男子身后。停下脚步的他们,才显出了身穿各色劲装,头戴同色面具的身形。

    “天冥使、地冥使、日冥使、月冥使参见主人!”

    粗细高低不一的语声中,四人齐齐倒身下拜,惟有那自称月冥使之人身影尤显纤细,显然是个女子。

    灰衣男子没有回头,只是微一颔首道:”很好,我一发出信号,你们就赶到了,总算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那自称天冥使之人似是众人之首,闻言立即拱手过额答道:“若无主人的照护,我等早成地下亡魂。如今主人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属下们自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灰衣男子满意地轻笑了一声,“眼下,我就有桩大事要你们协助。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们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让你们重回人间,随心所欲地过你们的日子!”

    四冥使互望一眼,齐声答道:“多谢主人。请主人吩咐!”

    灰衣男子挥手示意四人起身,随即把他们召到身边,低声和他们展开了一番秘议……

    * * * * *

    “咳咳……”

    深夜,无极门人聚居的寝院内响起了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声,传出声音的是位于南面第二排的姚枫的卧室。

    自从去向蔺长春坦白了放走陶晟之事,经历了一场险死还生的风波以后,姚枫就病倒了,一连数日怎么吃药也不见好。

    按说像他这样的习武之人是不容易生病的,即使病了,好起来应该也很快,可他得却的是最难治愈的心病。

    由于无法摆脱心中的矛盾与愧疚,他下意识地折磨着自己,明明病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却愣是不肯让人服侍,每天非要硬撑着自己打理饮食起居,在病中如此劳心劳力,自然是想好也难了。

    今晚,他本是服完了药睡下的,但先前出去拿药时受了些风,这会儿身上非但没觉得轻松些,反而愈加的酸痛沉重起来。纠缠了他许久的咳嗽也跟着起哄,一阵紧似一阵地发作,他怕吵着别人,努力想控制住咳出的音量,可越忍越是难受,搅得自己大半夜都无法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咳得胸口都已开始发疼的姚枫终于忍耐不住地爬了起来,想要下床喝上几口水润润嗓子,谁知他身子太虚,刚下地双腿便是一软,顿时力不从心地往地上坐去。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蔺长春端着个煎药用的小锅出现在门口。发现姚枫险些摔倒,他脸色一变,人随之电射而出,赶在姚枫身躯着地之前飞掠过去一把揽住了他。

    挟着那么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大男人,他不过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解决了,另一只手里端着的药锅兀自四平八稳,连半滴汤水也没有溅出来。

    放下手里的药锅,又半扶半抱地把姚枫架上床,他摇了摇头,一脸心痛地微责道:“五师弟,你这是何苦?就算跟我赌气,也犯不着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讷讷地翕动着干枯的唇瓣,姚枫半晌说不出话来。在发生了那次的不快之后,他实在想不到蔺长春竟会以这般和颜悦色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对方那溢于言表的关切之情让他又是惭愧又是惶恐,,一时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如此,蔺长春的眼中渐浮起了深深的悲色。

    “五师弟,我承认,这些日子我脾气很坏,对你,对晟儿都有些过分了!可你想想,你的徒弟受了点委屈,你就无法忍受了,我的亲生儿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这心里……那是什么滋味?你就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成吗?”

    看着姚枫微微动容的面庞,他稍稍一顿,又黯然苦笑道:“你该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坐稳这个武林至尊的宝座,有些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我这么拼命,甚至是不择手段地经营这一切,还不是为了能和你共享荣华?如果连你都不认同我,那我就算拥有整个江湖,甚至是整个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一声满载着疲惫与无奈的长叹之后,他合了合眸,似是酝酿着什么重大的决定,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情已是一派的决然。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我就不干了!什么武林盟主,什么天下第一,全都见鬼去吧!他们要来揭我的底,要我的命,也都随他去了……”轻拍着姚枫的肩膀,他沉声道,“这辈子,我蔺长春什么都可以不要,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你这个兄弟!”

    “大师兄?”惊愕地望住壮士断腕般一脸悲壮之色的蔺长春,姚枫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瞬间的失神后,他挣扎着翻身下床,踉跄跪倒在蔺长春面前放声痛哭起来:“大师兄,你别说了,别再说了!你这是要愧死我呀……求求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生出这种英雄气短的念头来,这辈子,姚枫跟你走到底了,要是再有半点动摇,我他妈的就是畜生……”

    “哎,行了行了,你能体谅我的苦处就好,说这么重的话干吗?”

    蔺长春赶紧生拉硬拽地把他扶了起来。好一阵安慰劝说之后,姚枫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渐渐收住了泪水。

    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蔺长春回身端过桌上的药展颜道:“咱们兄弟之间的心结总算是解开了,现在,你也该好好照顾一下自己的身子,别再让我担心了吧?我听你夜里咳得厉害,就给你熬了些药。来,快喝了它,喝完了好好睡他一觉,包你明天神清气爽,百病全消!”

    “有劳大师兄了!”

    看着姚枫感激涕零地把药接过去,顺从地一口一口喝起来,蔺长春不禁满意地眯起了眼睛。目光一闪间,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眸底悄然掠过了一丝计谋得逞的畅快之色……

    * * * * *

    自从那日在桃林中与蔺宇涵互相坦承心事之后,白天武就不再回避清秋,甚至主动去找她商谈应对之策,其态度落落大方,完全不像发生过任何尴尬之事的样子。未几,自觉职责有亏的莫红绡也加入了他们,诸事都以最快的速度步入了正轨。

    他们两人的转变让清秋惊喜万分,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她一来怕破坏了难得的和谐气氛,二来身上担子很重,根本没有心力去刨很问底,所以也就顺其自然,不去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了。

    看到清秋心情渐佳,终于得以专心修习《易天心经》,蔺宇涵不禁暗自欣慰。他也不说破其中原因,身体稍适之后,便和她一起钻研心经中的疑难之处。

    在他的帮助下,清秋进境神速,而他自己也从中得益不少,只是他恪守门规,并没有刻意去练心经上的武功,对于清秋自己的参悟,只要她不提,他也绝口不问。

    其间,率部前去营救逍遥子的钟笑离传来书信一封,言道事情正在顺利进行之中,如无意外,近期便可成功返回。

    仙宫属众都为他们的宫主即将沉冤得雪而欢欣鼓舞,惟独蔺宇涵在为心上人高兴的同时,也免不了为父亲的命运担忧,更为自己对父亲的“背叛”和“出卖”而深深内疚,其心情之复杂实难一言蔽之。

    山雨欲来(二)

    这天上午,清秋照例去与众属下议事,独坐无事之下,已可行走无碍的蔺宇涵便起身出门,